四、
除了简松的尸体被搬走,书房内外还保持着凶案发生后的原状,由留守在堡内的捕快日夜看管。
胡暇带人来到时,简寒枝、海棠和段三,已然押着简柏在屋外等候。
一见到段三,胡暇忙上前恭谨道:“上回相见,不知大人身份,多有轻怠,还请勿怪。”
面对胡暇的前倨后恭,段三心中暗笑,他知道派阿威去进行的第二步,成功!
简柏却愣住了:“姓段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暇呵斥道:“放肆,此乃锦衣卫北司百户段锋芒大人!”
段锋芒微微一笑:“却不知胡大人如何知晓的?”
“是阿威拿着您的腰牌到府衙告知……”胡暇说着转头一看,不禁皱眉道,“奇怪,人怎么不见了?本官可是命他一路随行回来做证的。”
段锋芒淡淡道:“别管那个阿威了,咱们先审案。”
简寒枝让堡内的家仆在书房外摆上了桌案座椅,作为临时“公堂”。
段锋芒伸手一指简柏:“杀死简松的真凶,就是他!”
简柏被差役强按着跪倒在地,他连呼“冤枉”,说简寒枝为了退婚,要故意陷害他。
段锋芒指着插在门框上的短刀,冷笑道:“第一次胡大人来勘查时,这把刀就在此处,当时仵作证实此刀就是杀死简松的凶器后,为保存现状又插了回去。死者为何要在临死之前把刀子从胸口拔出插在门上呢?他是想留下一条提示:刀插门,就是‘倒插门’!”
“哈哈……”简柏一阵狂笑,“你的意思简家堡只有我一个赘婿,所以这个‘倒插门’的凶手就是我喽?”
段锋芒淡然道:“仅凭这一条,你当然不服!”
说着瞟了一眼简柏所穿的短靴:“如果我没推断错,你这靴底应该还粘有未洗刷干净的红泥!”
听了这话,胡暇手下的捕头一把拽下了简柏左脚的短靴,在灯烛火把的照映下,能看见一些极细小的红色泥土嵌在靴子底部的纹路里。
段锋芒解释道,当初他在坡仙遗址被简松偷袭,晕倒在地时又被补了一刀,对方用的就是这把短刀。
后来他被简寒枝救回简家堡,简松怕他认出此刀,就给埋在了堡中唯一一块有着红泥的禁地中。当初检验尸体时,简松的鞋底有红泥不奇怪,但是简柏的鞋底也有红泥,只能说明一件事:简柏也去过那里,挖出了短刀,然后扮成黑衣人在他第二次去坡仙遗址的时候出手袭击,就是要嫁祸给简松!幸亏当时海棠也在场,认出了简柏的身形,回来后告知了简松。
胡暇恍然大悟:“因此在案发当夜,简松叫简柏来书房责问他,两人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结果却被其反杀?”
简柏色厉内荏道:“你们可真能编!那动机呢?”
简寒枝冷冷道:“身为赘婿,你在简家一直寄人篱下,和我大哥之间仇怨已深,加之又觊觎堡主之位,这就是你要置他于死地的动机!”
简柏嘶声道:“这些都是推测。我也可以说,是简松洞悉了这个锦衣卫的真正身份,怕他是来查案的,就处心积虑要害死他,反被其杀!”
胡暇一愣:“段大人会来查什么案?”
简柏冷笑道:“查胡大人你和简松勾结,侵吞欠赋款的欺君大案啊!”
此时为隆庆帝登基之初,特地下诏免除了嘉靖四十三年以前所有欠赋,黄州府刚收缴上来的此类赋税也理应返还,若他果真暗中截留贪墨,确实是欺君之罪。
胡暇面色骤变,怒喝道:“一派胡言,把这个疯子押到府衙大牢……”
段锋芒却摆摆手:“他方才这一句倒还真没说错。胡大人,我确实是受命来查你的,所以跟踪你到了坡仙遗址,却一时大意被简松这个高手偷袭受伤!不过兜转了一圈,此案也总算要了结了。”
胡暇感觉不妙,突然醒悟过来:“那个阿威……”
段锋芒点点头:“不错,此时的阿威,应该已经拿着我的锦衣卫令牌去驻军调借人手,在坡仙遗址的西轩堂内起赃了!”
胡暇脸色苍白,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这时一队官兵闯入堡内,领头的参将对段锋芒说胡暇私匿的赋银已被起获,现在是来抓这个贪官移交巡抚衙门的。
段锋芒指着简柏,说这就是杀害简家堡堡主的凶手,你们也一并带走交由巡抚大人审处吧!
简柏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没有证据,我不服!”
段锋芒冷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简小姐,我知道简松养了一条大狼狗,现在就让它找出杀害主人的真凶吧!”
待得大狼狗在简柏的卧室床底刨出了埋在地下的血衣,这个野心勃勃的“准赘婿”才终于无话可说。
坡仙遗址,简寒枝亲自来为段锋芒送行,她承认是自己写了那封密信,让海棠借口回家探亲,进京投给了一位御史大人。
段锋芒问其因由,她轻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简家堡树大招风,早就有仇家在暗中探查简松协助胡暇的欺君之举,若是让那些人抢了先机,我全家都得受灭门之灾。本想着能用举报的‘功’抵大哥的罪,谁想到他竟会被简柏杀死!”
段锋芒心中暗叹:一个身有残疾的弱女子,却如此心机深沉筹谋精妙,有她的支撑治理,简家堡必会一如既往地执黄州武林牛耳了。
他转头望向镌刻着苏轼《卜算子》的石碑,忽然感觉人世就仿似浩渺烟波中的一块小小沙洲,孤寂、幽冷,有着太多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