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娃深居落霞岭,并不知道彼时沙皇俄国为攫取中国东北矿产资源、称霸远东地区,正在抢修极具战略意义的中东铁路,即中国东方铁路。因线路漫长,又穿山过林,工程量巨大,在一些危险地段,俄国佬想出了重金分包的法子。于是,各山头的土匪也纷纷下了山包活儿。至于雇工和工钱嘛──田娃刚想说我不干,顿听工棚外响起了陶花香的几声惨叫,直惊得他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帮该天杀的胡子,真把陶花香的腿给打断了!惊恐中,又有两个面黄肌瘦、劳工模样的男人被推进了工棚。
听得出,两人试图逃跑,被抓了回来。刀疤脸恶狠狠冷哼:“给老子灌哑药和迷糊药,弄成傻子,看他们还跑不跑!”一个劳工见求饶不成,拼了老命往外奔,刀疤脸操起鬼头刀便砍了过去……
转瞬,一死一傻,田娃哪还敢说回家?接下来,他被押去了工地,锤打钎凿,劈山碎石,与数十劳工忙到黄昏日落,才在监工的吆喝声中撂下家什,开饭。别看只干了两个时辰,田娃已累得头昏脑涨,手上也磨出了一个个亮亮的血泡。他忍痛端碗,只喝了半口,又“噗”地吐出了嘴巴。
米汤是馊的,比沤过的泔水还难喝。
“敢浪费粮食,我看你是饿得轻。给老子干活去!”监工骂咧咧过来,抡鞭就抽。
“啪”,鞭梢落肩,钻心的疼。监工抬手又要抽,蓦地,人如一坨烂泥般瘫坐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人搀住了迷迷糊糊的田娃。
“看到大洋马没?”
“没有。”
“进花馆没?”
“没有。”
“这就是你巴望的花花世界,还想看吗?”
“我想回落霞岭,找我媳妇。我进城,是想卖了狼皮鹿茸,给媳妇也买香妹擦的胭脂穿的旗袍,我不是去找大洋马的。”
田娃心头泛酸,想哭。但很快,他就觉出了不对劲。这说话的动静,咋那么像媳妇戚翠花?愣怔抬眼,恰瞅见刀疤脸倒提鬼头刀奔了来。而扶他的人,是个女子,果真是戚翠花!只见她手臂一扬,一柄凤头镖便迅疾飞出,洞穿了刀疤脸的心口!
三、我的媳妇真霸道
“翠花,你咋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田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戚翠花呜呜大哭。戚翠花拍拍他的肩,像哄孩子似的说:“还记着家就好。走,咱回家。”
“不能走,得救救香妹呢,她遭人欺负了。”田娃喉头哽咽正说着,却见陶花香和几个男人急急火火赶了来。
咦,她的腿好端端的,走路利落着呢。再看跟在她身边的男子,不就是在客栈里凌辱得她要死要活的土匪大当家吗?一时间,田娃如坠五里云雾,蒙了头。而狭路相逢,只一眼,大当家便惊叫道:“你是乌头凤!你没死?!”
至此,田娃愈觉万难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终日给他洗衣做饭,细声慢语没脾气的媳妇,竟是曾名震山林的獾子岭女胡子乌头凤!
原来,乌头凤的老爹是个镖师,走镖遭劫,血染山林,功夫过人的乌头凤便挟仇带恨拉起了杆子,先后蹚平了数座山头匪窝。大仇得报,官府杀来。想想刀口舔血,你死我活没完没了,乌头凤恨消了,气泄了,便遣散一众兄弟姐妹,布了被剿灭的局,从此隐姓埋名在落霞岭过起了寻常小日子。但见陶花香搔首弄姿勾引田娃,她深知外面的花花世界对一个男人的诱惑有多大,能拦得住人,却拦不住心,索性故作不知,实则暗中尾随,瞧瞧陶花香到底在耍啥鬼名堂。一路跟踪,她查明白了:陶花香已做了匪首花狸子的姘头,也便是那个把她从落霞岭忽悠出来的皮货商。而她的活儿,则是像骗田娃一样四处搜罗劳工。
“花狸子,你认错人了。”戚翠花道,“乌头凤已经死了,我叫戚翠花,是他的女人。”
“大当家,她不可能是女胡子乌头凤。她就像软柿子,在田娃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陶花香亦惊愕得下巴差点儿脱臼。
“我伺候我男人,要啥脾气?”戚翠花斜睃着她冷笑道,“你和我男人是老乡,却坑他骗他,抢他的狼皮害他做苦力,心够阴的。”
“大当家,快杀了她,让她闭嘴!”随着陶花香嘶喊声起,花狸子出手了。但田娃看到媳妇更牛,出手更快,两柄凤头镖犹如灵蛇吐信,飞射而出。
近在咫尺,躲无可躲,花狸子应声仆地。陶花香转身欲逃,却撞进了被她骗来的劳工人群里。而就在嘈杂混乱之中,突然,一支白芒破空而至,没入了戚翠花的后心。
田娃一怔,旋即悲声大叫:“翠花,媳妇──”
戚翠花死了,是被流箭射死的。田娃抚尸恸哭,直哭到月上半空、鸦噪枝头才背起她,踉跄走远。但数日后,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中小屯落霞岭,田娃家却又传出了他那臭嘚瑟的动静:“翠花,我肩膀酸,给我捏捏!”
事实上,院内田娃正给戚翠花揉肩捶背呢。据说那一箭,是瘸表姐夫射的。别看他又瘸又老实,不显山不露水,当年却是戚翠花布在孤松镇的眼线。还有表姐,也是“四梁八柱”中的一号人物。当然,戚翠花必须“死”。不然,一拨一拨的胡子会来找她,或寻仇或请她出山,哪还能过上安稳小日子?
也是,花花世界再好,终抵不过一方小院的安宁恬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