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夫

灰蒙蒙的天,下着鹅毛大雪。大半天工夫,街前街后、山上山下,到处白皑皑的一片。

穿着又脏又破半长棉袄的脚夫,佝偻着身子,在风雪中的山道上艰难地行走着。他将双手笼进衣袖,怀中抱着根木头扁担,扁担头上系着的乌黑麻绳迎风飘摆。

脚夫在七里坪镇上转悠了一大天,没有拉到一单生意,没有挣到一个铜板,可心里并不生气,也不忧愁。没有拉到生意,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摸清了镇上敌人兵力的部署。他要回到天台山里,告诉队长,攻打镇公所的计划必须暂时放弃,队伍给养问题再想办法。出山时,他和队长约定,没有收到他的情报,队伍就不出动。尽管他不用担心队伍会莽撞地攻打镇公所,但眼看天快黑了,和他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同伴又失去了联络,他必须尽快回到山里去。

山坳口的岔路处,风呼呼地吹,冷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穷怕年和节,冷怕坳口风”,脚夫捂紧了破帽的遮耳,拢了拢棉袄,加快了脚步。

转过山坳口一会儿,他感到背后有动静,刚想撒腿就跑,只听见一声断喝:“别动,举起手来。”接着听见枪栓拉动的声音。脚夫知道逃不脱,举起了双手。木头扁担从他手上滑落下去,弹跳了一下,横到雪地上。

脚夫慢慢转过身来。

枪围成了一圈,三支,枪口黑洞洞的。一个精瘦的士兵走近脚夫,前后上下仔细搜过后,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他们也就将枪收起来,有的背在肩上,有的笼起双手,抱在怀中。

脚夫仔细再看。面前三个人,一个大个儿,一个精瘦,一个矮个儿。个个军装破旧,大条小洞的,脸上身上还隐隐有些干黑的血迹,看不清帽徽的帽子耷拉在头上,胡子拉碴,蔫不拉唧,就像站立也能睡着的样子,可一有动静,一个个立马变得就像一群刚逃脱猎人追捕的老狼,目光狡黠、动作机敏。

“嘿,挑扁担的,送老子一脚,要得不?”刚放下担子的矮个儿士兵,指着残破的军靴旁紧挨着的一担箩筐,很有些兴奋,话语里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

“啊啊”,脚夫嘴巴半张半合,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排长,是个哑巴!”

那个被称为排长的大个儿脸阴沉沉的,撇着嘴,勾着鼻,眯缝着眼睛,紧盯着脚夫,眼珠子一动不动。突然,他掏出手枪,对着脚夫,大吼一声“游击队”。

听是游击队,呼啦一声,几支枪立刻拉开了枪栓,枪口准准地对向了脚夫。脚夫腿脚发软,腿肚子抽筋,瘫坐地上,裤子上沾上雪泥,身上不住地哆嗦。

气氛凝固。一会儿,排长首先笑起来,收起了枪,其他人接着都笑了起来。

脚夫望望几张大笑的脸,讪笑着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一滑,又再次跌倒。

“哦嗬嗬嗬,啊哈哈哈。”笑声立刻连成一片。

“让他挑吧,送出山,一个袁大头。”排长满是笑意地说。

脚夫不再害怕,伸出手,张开了三个指头,嘴里依旧“啊啊啊”含混不清。他将手笼进衣袖,擦了擦鼻子,站着不动。

“跟他说,两个袁大头,不能再多了。”排长拍了拍矮个儿士兵,笑着说。

矮个儿士兵将一担箩筐搁到脚夫面前,端起枪,用枪管碰了碰箩筐后,枪口对准了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