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汉堡并没有换来我和于卉的友谊。相反,她对我有些抵触,时不时对我冷嘲热讽。跟她借红笔,她坚持不借,我问她现在要用吗?她会反过来说不用也不借给我。学校号召全体师生给得了白血病的校友募捐,她捐了1块钱。我本来暗地里捐过50块钱了,可当着于卉的面,又捐了1块钱,没想到她在班长收钱的时候对我冷笑着说:“你每天早上吃零食的钱都不止1块钱吧?”我的生物成绩不及格,于卉出言讥讽:“我要是你,早在自己还是细胞的时候就选择死亡。”我气得丢出手中的笔,她立刻补充:“哎哟,不错,智商提高了嘛,我还以为你听不懂这句话呢。”
此类事情越来越多,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嗅出其中的敌意。期中考试以后,我的成绩依旧没有起色,于卉还是班级第一名,却在年级排名中名次大幅下降。她说,是我影响了她的学习,她已经让父母找班主任,要把我和她调开坐。我表面上没有吱声,暗地去找班主任问数学题,侧面打听调座位的事。班主任说我的成绩还需要提高,会继续让于卉和我坐在一起。离开办公室时,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或许是于卉的父母还没有来。
一天,于卉的作文本发下来,我扫了几眼她的作文,里面写到她的母亲是清洁工,每周六要去捡废品卖,其他清洁女工也会抢着去捡。为了抢到更多废品,于卉会帮着妈妈一起去“抢收”,因此被其他女工嘲笑。
放学的时候,我问于卉假期可否帮她妈妈收一次废品,她一脸疑惑,我赶紧补充,反正每个寒暑假都要进行社会实践,这正好是个机会。
于卉没有理我,走了。我以为她只是拒绝,也没有多想。下午上课时,只见她红着眼睛、带着尚未擦干的泪水走进教室,狠狠地扔给我一团信纸。信纸上的字迹全是用红笔写的,逐条列出对我的意见,其中不乏讥讽。例如:说我总是高高在上,不懂得尊重别人;成绩差也就算了,还说她母亲不是我的服务员,没有理由为了我一时的兴趣陪我玩。最后她还说,她早就把我从她的QQ好友列表中删除,让我以后都不要和她说话。
高一结束时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考了100分,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我,于卉对此一脸不屑,下课后对我说:“数学连120分都考不到,真是笨蛋!”
高二分科,我选了文科,于卉选了理科。物理、化学不参与总分排名,又换了数学老师,我在班级的名次有了明显的提高。我时常会在校园里碰到于卉,但想起她当年说的那些风凉话,便假装没看到她,绕路离去。
120分像一个魔咒,不停地折磨着我。到了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终于考了129分。那段时间,我还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获了奖,可谓志得意满。
走廊里,邻班一个并不熟悉的女生问起我获奖的事,我刚要回答,就看到于卉正站在不远处。见我发现了她,她的脸刹那红了起来,带着一种讨好而羞涩的表情,朝我微笑着挥手,不等我做出反应,便转身离去。
大学之后的某一次,我和两个好友聚会。她们和于卉是理科班同班同学。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向她们问起于卉的去向。她们说,于卉去了山东大学。我有些吃惊,高考后,我偷偷查了她的信息,看到她的自主招生考试记录,她获得了享受西北某高校优惠政策的资格,难道她没去?
我在大学读的专业是戏剧影视文学。在课上布置的写作训练里,我以于卉为原型写了一次又一次。我的指导老师问我:“任何一个故事里的人物,无论是正面反面,都应该有可爱之处。你一直试图塑造的这个人物,贫穷自卑、吝啬偏执,内向又不太注意卫生。难道她就没有一丁点儿可爱之处吗?”我听着老师的点评,脑子里浮现出于卉的样子,带着些赌气。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父亲去世,我心里难过。朋友们打来电话慰问,我努力保持着平静。待父亲的丧事处理完毕,我打开QQ空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虽然已经删了好友,但我知道是于卉。她给我留言说,她也听说了我家的事,但联系不上我,希望我平安。
我点进她的空间,依然能看到里面的内容。从那天起,于卉便很少出现在我的笔下。
大学四年,我没有刻意提起有关于卉的一切。但有时,我会在网上搜索她的名字,知道她进了实验班,拿了给贫困特优生的奖学金。大二那年,她还兼职去做家教。唯一的照片上,她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她的处境,努力却仍然窘迫。
再后来,朋友告诉我,于卉被推荐免试攻读中科院上海分院的研究生。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只剩下喜悦。但当朋友问我要不要于卉的联系方式时,我拒绝了。
不久之后的某天,我在地图上搜索了中科院上海分院的地址,在那附近逛了逛。上海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既害怕又期待和于卉的偶遇,知道自己一定会认出她。只是,我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摘自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穿过生命中的泥泞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