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奶奶

近日读海子《黑夜的献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又想起我的奶奶。

小时候,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我和妹妹主要靠二墩港码头的奶奶生活。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扬中四面环江,尚无一座跨江大桥,二墩港码头是扬中进出苏北的水上主通道。江面宽阔,百舸竞流,海轮经过,卷起大的波浪,激起两侧小船颠簸摇晃。台风暴雨天气,“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岸边江滩长满芦苇,给人一丝平静和安详。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夏季的夜晚在此度过的美好时光。

那时农村没有空调、电扇、电视,夜幕降临,一群江鸥盘旋归巢,一批货船和渔船陆续进港收桅,咆哮了一天的江水开始平缓,村上每户沿着码头江堤摆上桌椅,一边吃饭一边乘凉。不久,隔岸码头的灯光在江上荡漾起伏,粼粼闪烁;夜行的船舶点点星火缓缓移动;港口“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此时,大人们享受着劳累一天后的快乐,我们喜欢听他们讲故事。奶奶讲的小蝌蚪找妈妈、田螺姑娘、乌鸦与狐狸等故事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她还帮我们扇风驱蚊,有时边扇边念叨:“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有人跟我借,等到腊月冬……”

我玩累了,常常静静地躺在旁边的竹床上遥望天际,看满天繁星,发现天上的星星数不尽,有明有暗,有密有稀,还有流星划过。奶奶总是耐心地解答我的疑问,还让我和妹妹认识了银河和北斗星,又讲了牛郎织女、孙悟空大闹天宫等许多天上的传说,让我们了解了寂寞无声的天空原来那么生动有趣。最难忘的是,她多次说,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对社会有用、做出成绩的人,他的星就明亮,否则就黯淡,甚至看不见,你们长大了,要做一颗让人看得见的星星。当时我和妹妹似懂非懂。

到我入学的年纪,奶奶送我回新坝镇的老家上小学,我习惯了江边生活,扒着门框不肯走。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天上那些明亮的星星,都是先学了文化、做了大事才发光发热,你要做一颗让人看得见的星星,从小就要学文化。并允诺我,以后放假,再接我过来。二墩港没有公路,到新坝约15公里,我们每次都是用脚走。奶奶生在旧社会,从小裹脚,行走不便,为少走弯路,我们从村庄到村庄,从田埂到田埂,尽量走直线。那次,我走一程,奶奶背我一程。

奶奶没有食言,每次假期都带我到二墩港。妹妹要上学了,奶奶带我俩一起走回新坝。那时我们不怕酷暑严寒,最怕遇到凶狗,奶奶便跟我们讲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的故事,还教我们唱《我是公社小社员》等歌曲,让我们忘记了害怕、饥渴和疲劳。在来回走过的路上,我和妹妹渐渐长大,也慢慢知道了奶奶是个了不起的人。

奶奶出生于1919年,父母去世早,与一个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后嫁给了家在新坝的爷爷。但好景不长,我父亲三岁时爷爷去世,她擦干眼泪,带着我父亲和满腹忧伤回到二墩港,奶奶的妹妹出嫁后,她一直留守娘家,终身守寡。

奶奶心地善良。有年冬天,奶奶在码头雪地发现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奄奄一息,她好心抱回家并到处打探寻找婴儿的亲人,却最终无果,这个婴儿后来成了我的叔叔。为养大叔叔,她吃尽辛苦,一度将我父亲寄养在亲戚家。我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回到新坝爷爷的家,奶奶则长期与我叔叔一家生活在二墩港。

奶奶家有三间半草房,冬天的晚上,寒冷的西北风透过篱笆墙的缝隙不时把家里的油灯吹灭。天降大雪,她会在我们的床铺再加一层稻草抗寒。全家都没有棉鞋,她便用芦花编“毛窝子”给我们穿,那别样的温暖至今依然在我的记忆深处涌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