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羡慕小麦颗粒的颜色,当一个人的皮肤在太阳下晒成小麦色,那便是健康和美的肤色。
我从小就是小麦色皮肤的孩子,只是后来肤色越晒越深,仿佛小麦又被火烤过一样。
小麦的颜色很美,麦粒中间凹陷进去的那道细线,至今仍让我好奇不已:是装饰线吗,还是像我手掌上的生命线?这道细线确实增添了小麦颗粒的灵气,让它们更精致,更富有变化。有时候,我会沿着这道细线,用牙齿轻轻地咬开几粒小麦,慢慢地咀嚼着,品味面粉清纯的甜香,直到嚼出带有黏性的一丁点儿面筋。
小麦早已走进我的生命,然而我仍然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走近和贴近它们,用我的天真交换麦粒的洁白,它们给我的能量也即生活下去的勇气,我的血色素里有小麦最大的贡献。
收获粮食以后,我喜欢把两只胳膊深深地插进装满小麦的袋子内,感受无数粒种子的挤压,我会感到踏实、快乐。晒干小麦时,它们会聚拢成沙丘状,既松散又密集,色泽金黄朴素,看上去十分壮观。每一粒小麦上都有轻启嘴唇的微笑,它们像沙子一样既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但是它们什么都知道,为自己带给劳动者永不中断的粮食和财富而心满意足。麦粒神情安详,笃定沉默,是一个个已经实现的微小而奇异的梦。
有一段时间,我更是把小麦种子当成玩具来玩:高高地抓起一把小麦,让它们在风中流泻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不停地搅拌平摊的小麦,从中心朝外画圆,随后呈现出来的环形山脉,如若微缩的景观,如若飓风旋转的结果;把小麦分成堆儿,按功劳大小,奖励给自己手下的大小“将士”;剪一段中空的秸秆,装入小麦种粒,鼓起腮帮,奋力地吹出,麦粒犹如子弹顺势射击,击中纸张“嘭嘭”而响,击中玻璃平面“乒乒”弹起,击中甲虫则群声喝彩,这都是很叫人快乐的玩法……
麦粒表面光滑无刺,两头稍尖,形状呈流线型,不管怎么玩,我都不担心会划伤手指,或者伤害到别的伙伴。更灵巧的女孩子甚至会把小麦用针线串成手镯,戴到手腕上,这无疑增添了她们的田园气息和原野的奔放之美。这时候,麦粒恍若变成了庄稼的小骨头、泥土里刨出来的零碎玉石,随着女孩子的奔跑,似乎要发出相互摩擦和触碰的娓娓声响。
麦粒和芝麻一样众多、卑微,时常蒙着一层灰尘,人们需要磨出面粉时,方才细心地擦去灰尘。在健康而美丽的肤色下面,每一粒小麦都拥有洁白如雪的质地,无一例外,毫无保留。小麦是一种深情的存在,端详的时间越久,它们越令人心动。小麦的样子俊俏可爱,生就一副喜悦亲切的样子,堪称大自然塑造出来的微型艺术品,很难想象还有比这更适合小麦的形象。玉米粒大头方脸,黄豆滚圆玲珑,它们是它们,小麦是小麦,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好看,大自然真的很用心。
我们是珍视小麦的,确实做到了颗粒归仓,连一个麦穗也不会遗忘到田地里。狡猾的老鼠会偷走一些小麦,家里就养一只猫,如果讨厌养猫,就只能用麦粒拌玫红毒药诱杀老鼠。变色的麦粒是危险的,老鼠却不懂得这一点。然而在丰收之年,人们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老鼠不劳而获,靠偷粮食活命。也许老鼠偷的小麦太多,来不及吃,藏在曲折狭长地道里的麦粒遇水而蓬勃发芽,一窝窝、一丛丛、一串串,竟然像有意种出来的花草。却也有老人说这是老鼠存心让麦粒发芽,好吃到甜津津的麦芽糖。老鼠真的这么聪明吗?我还没有吃过麦芽糖呢。
在寒冷的冬天出世,在美好的春天里长大,然后在火热的夏天成熟,终于被劳动者收割。小麦在时间里穿过自己的故事,经历称得上漫长。它们从众而自带锋芒,它们丰产而自愿卑微,它们入俗而又忘我跳脱,每一粒小麦都是一个微笑神秘的小精灵。
总有一块田地的小麦长得特别繁盛而壮实,麦穗沉甸甸地勾着头,麦粒饱满充盈、圆润如玉。这是受到全村人保护的圣地,观赏的人无不啧啧称赞,麦田主人自然备感光荣。收割脱粒以后,这些小麦成为家家户户争相交换的麦种,一捧麦种可换好多捧寻常麦粒,前来交换的人如同得了宝贝,抿嘴笑着,充满憧憬地走向自己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