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桂

我注意到这棵天竺桂时,正在寻找一棵可以让我写散文的树。它长在通往北十与北十一路旁边的草坪上,而我最终选择了生长在教一栋路旁的异木棉。我没有将这株天竺桂作为我长期观察的对象,只是因为我不常走这条路,而不是因为它不及异木棉美。

天竺桂当然是美的,是一种恬然的、沁人心脾的美,与异木棉那种具有侵略性的美不同。异木棉那烂漫的花像火一样炽热、热烈,在教一栋的路上无尽蔓延,给人一种异域风情的美—异木棉原产于南美洲,自然也像极了美洲人奔放的性格。异木棉在开花时总是让一大批摄影爱好者驻足,而花期过后却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擎在那儿—繁华后的凋零。天竺桂的叶子总是苍绿的,开花时总是不起眼的。它的美低调而内敛,具有中国古典女子的优雅—它广泛分布于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自然有南方人的细腻。

天竺桂是樟科樟属植物,常绿乔木,树木并不高大,与北十一落地窗的高度差不多。枝条细弱,圆柱形,是带有红调的褐色。据百度显示,它具香气,但我不能因为靠近它而踩踏草坪,所以闻不到它的香气,但我能想象到它应该是清香的。叶近对生或在枝条上部者互生,呈长圆形至长圆状披针形;圆锥花序与花梗均无毛,末端为聚伞花序。花长约4.5毫米,花被筒倒锥形,短小。当然,这也是来源于百度,我并未见过花开的样子。

它吸引我的地方,在于它卷曲的叶子—仅仅是生长在顶部的叶子。大部分叶子都是深绿色的,呈椭圆状,靠近尾部的地方逐渐收窄,叶尾是尖的,好像心尖儿,也像是美人尖—古典女子的妩媚。枝头顶部那一两簇叶子却是微黄的、卷曲的,好像被烟头烫了一下,于是便有些蔫了—正是这部分叶子吸引了我的注意。焦黄的叶子上方是几个金黄色的花骨朵儿。从远处看,它们像茶叶,但比茶叶圆润,有光泽;又像烟丝,但比烟丝厚重,更有质感;若是从近处看,它们像一个个黄色的古代落地灯,灯纸是轻薄的、典雅的。无论是叶子还是花,天竺桂都给人一种古典的美感。这种美感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见到了一个手执宫灯的老妪,她曾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享了半生繁华,却发现只是浮华一梦,正等待着别人倾听她的故事—那些重权在握的王侯将相与倾国倾城的佳人之间爱恨纠葛的传奇

那些真正倾国倾城的传奇,掩埋在历史的黄沙之下,真假难辨,我们当然是无从知晓的。但那些微黄的叶子,只一眼就让我想起了张爱玲笔下葛薇龙和梁太太的传奇故事—这种传奇当然是苍凉的、凄美的,而绝不是古典的。它是封建与文明、东方与西方、自由与束缚在角逐中形成的扭曲产物。那些好像被烟头烫了一下的叶子,让我的脑海里很快就浮现出《第一炉香》里的一段文字:“梁太太趿上了鞋,把烟卷向一盆杜鹃花里一丢,站起身来便走。那杜鹃花开得密密层层的,烟卷儿窝在花瓣子里,一霎时就烧黄了一块。”葛薇龙的姑妈梁太太“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有设计圈住薇龙的手段,自然有辣手摧花的自由;葛薇龙像极了那盘杜鹃花,摆在家里做装饰,吸引客人的目光—帮梁太太弄人、帮乔琪乔弄钱。不同的是,杜鹃花是被动的,葛薇龙却是主动的,就像文末葛薇龙对乔琪乔说的,“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好在天竺桂与作为装饰的杜鹃花不同,它是自由自在地生长在草坪上的,受大自然的滋养,伸展着自己的枝叶,绽放着自己的花儿。不见浮华,也不需要为浮华而沉沦,它是为自己而活—那些爱恨纠葛的传奇其实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