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完家,正整理各种家居用品。
“爸爸,这是什么老古董?扔了吧!”女儿拿着一件物品问。
看到这件物品,我心中一震,这不正是母亲的礤床子吗?我从女儿手中一把夺过礤床子,双手轻轻抚摸着。望着礤床子,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的礤礤。
所谓礤床子,就是在长方形的金属片上,凿许多垂直的小孔,使翘起的鳞状部分成为薄刃片,用来礤瓜、礤萝卜馅。这种礤床子极易生锈,且稍不留意就会伤到手指。母亲的这把礤床子是纯手工敲制的,孔比较大,不易堵,它是母亲专为我们做礤礤用的。
我幼时,正赶上食不果腹的20世纪70年代,地瓜因产量高、耐储存、全身可食用,在我的故乡被大量种植,父老乡亲们管它叫救命瓜,也叫山芋或红薯。
地瓜可以蒸着吃,煮着吃,也可以切成块熬粥吃,最经济的吃法是把地瓜礤成片后晾干,直接煮着吃,省钱、省事、省火。地瓜干磨成面,可以蒸窝头,这种窝头,热时黏糊糊、软乎乎,一拿就黏手,凉时发硬,我们称它为橡皮窝窝。而一年吃不到几次的玉米面窝头,因黄澄澄、金灿灿,被我们叫作“黄金塔”。
地瓜不管怎么吃,都不好吃,经常吃得肚子鼓胀,胃里泛酸,幼时常吃造成的结果是,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爱吃地瓜,但唯有母亲做的礤礤经常进入我的梦中。
在兄弟姐妹中,我排行最小,身体也最弱,哥哥姐姐们想解馋的时候都撺掇我。在得到哥哥姐姐们的一些小好处后,我就会拽着母亲的衣角打提溜,磨着母亲为我们做礤礤吃。
耐不住我的缠磨,母亲就在陶瓷盆里放进两瓢地瓜面、捏上少许盐,再从水缸中舀上适量水,然后,母亲用筷子顺时针搅动,看到面基本成絮状,就用手揉成光滑的硬面团,放在盆中醒着。在醒面的间隙,母亲就从墙上摘下这把礤床子,用布仔细把锈迹擦拭干净。
此时的哥哥姐姐欢呼雀跃,抱柴的抱柴,烧火的烧火,母亲看到我们忙碌的样子,心酸地一笑说:“可怜的孩子们,跟着娘让你们受苦了,可咱们吃一顿礤礤就费两顿饭的地瓜面。”哥哥姐姐听了母亲的话,都低下头,不再嬉闹。
等大铁锅里的水烧得七分开,母亲在锅里放上高粱秆箅子,铺上自己织的棉粗布笼布。只见母亲左手固定住礤床子,右手拿着面团,用手掌根部的力量反复压擦,不一会儿,一根根五六厘米长的礤礤均匀地布满笼布。
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大约一袋烟的工夫,母亲看看锅里冒出的水蒸气,再用鼻子轻轻一嗅,就打开锅盖,把礤礤倒进事先准备好的凉水或温水中,再在大铁锅里投入一把地瓜叶或白菜叶,打上地瓜面糊,做成礤礤卤。
母亲总是先给我用笊篱捞出一大海碗礤礤,再从锅里盛上两勺卤,然后一家子开吃。礤礤甜甜的、滑滑的,还有嚼劲儿,仿佛天底下最好的美味,哥哥姐姐们和我总是吃得肚子滚圆。
后来,我在县城结婚,母亲偷偷地塞给我五百元钱,让我自己置办些家庭用品,我没有接受,而是从墙上摘下这把礤床子。
“傻孩子,现在条件好了,光吃又大又白又暄的馒头,连‘黄金塔’都不稀罕了,你还要这个做啥?”母亲不解地问。
“在儿子心里,只有你做得礤礤最好吃。”听了我的话,母亲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
母亲病重时,她拉着我的手说:“真希望再给你做回礤礤。”说完,母亲与世长辞。
母亲去世后,我常常望着墙上的礤床子失神落泪,妻子就偷偷把礤床子收了起来。时间长了,妻子自己也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了,为此,我还和妻子大吵了一场。
看着失而复得的礤床子,我的泪水再次流下来。我用布沾上食用油反复擦拭着礤床子上的锈迹,直到擦得乌黑发亮,挂在了厨房的墙上。整个厨房仿佛弥漫起一股熟悉、温馨的礤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