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穿了鲜艳、漂亮制服上衣的美贞和秀芹在我面前骄傲地晃来晃去,还用鄙视的目光斜着眼看我,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打了补丁的粗布上衣,九岁的我心里有了自卑感。闷闷不乐地走回家,不再和往常一样又唱又跳。在母亲再三追问下,道出了心事。母亲愣了一下说:“这有什么难的,再过两天准让你穿上新衣服,别为这事分心耽误学习。”我半信半疑地做作业去了。
第二天一起床,母亲就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知道这是母亲真的要给我买新衣服了,就高兴地回答喜欢绿色,和橄榄枝一样的颜色,能跟着和平鸽一起飞翔。母亲没有吱声,只是抿嘴笑了笑。放学回家,看到院子里晒上了一块大大的橄榄绿色的布,心想,这一定是给我做衣服用的。
晚上,微弱的灯光下,母亲飞针走线。
一道光从母亲的手里闪来闪去,我看着灯光下缝制衣服的母亲安然入眠。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一睁眼就看见了放在床头上的新衣服。哇,是一身橄榄绿的制服套装呢!上衣左侧胸前有一个小口袋,小口袋上用白丝线绣着一个正在飞翔的黑眼睛和平鸽。如此漂亮的新套装摆在那里,不穿出去显摆显摆,手痒心也痒了。
初秋,我穿着母亲手工做的橄榄绿色套装走出村庄去割草,心里的自卑不存在了,骄傲的笑容浮在脸上。星期一去上学,我穿上新套装故意出现在美贞和秀芹面前,她们的目光由原来的鄙视变成了羡慕。我的自卑感也荡然无存了,生出些许骄傲。
母亲的针线活是我们村最好的。绣花针在她手里如同画笔在画家手里一样,能绣出各种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她还会用毛巾给婴儿缝制小兔子乖乖帽。一块很普通的毛巾,在母亲的手里,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会变成一顶既漂亮又活灵活现的婴儿帽。我看母亲缝制的过程是先从兔子耳朵开始的。找到毛巾的正中点做一个印记,然后在印记两侧选相互对应的位置缝制出两只兔子耳朵,在兔子耳朵的前面用棉线穿引缝制成一个个鱼鳞状的小花,共四趟。再把毛巾边连接起来,帽子的雏形就形成了。最后再根据娃娃的头围大小定型,并在兔子耳朵的前下方钉上两粒有机玻璃扣,一顶形象逼真的小兔子婴儿帽就做好了。仔细端详,帽子非常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两只明亮的眼睛,胖嘟嘟的身子,甚是可爱。
母亲给乡邻们缝制婴儿帽是公益性的,不收任何报酬。谁家要生娃娃了,拿着新买的毛巾和玻璃扣子来找母亲,母亲立马放下手中正忙碌的家务活,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把婴儿帽缝制好了。来人笑呵呵地说声谢谢,就心满意足地拿着帽子回家给正在待产的婴儿妈妈过目了。
人们都说母亲缝制的帽子不但漂亮,而且吉祥。一顶小兔子样的婴儿帽子放在待产妇身边,可以减轻对生小孩的恐惧,生孩子的时候顺利,可保佑母子平安。
母亲的针线活不仅漂亮,而且做活的速度也快。特别是快过春节时,她通宵达旦地在灯下做活。为了让我们姊妹六个都能穿上新鞋。一进腊月,她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找出一些破了洞不能穿不能用的旧床单、旧衣服,撕成一块块的布片,再把面加水熬成浆糊,把这些布片抹着浆糊贴在木板上晒干。然后开始给我们量脚长脚宽,按测量数据剪出鞋样,比着鞋样把布片剪成一片片的鞋底,然后黏合在一起用白布包好后,开始纳鞋底。鞋面是根据鞋底大小剪裁的,比着鞋样裁出鞋面贴上布。
男孩子的鞋面用针线纳上3 至4 行,倒钩针缝好鞋口就可以了。女孩子的鞋面还要绣上花。纳完鞋底,做好鞋面,把鞋面和鞋底缝合在一起,鞋子才算做好了。这么繁杂的程序,在母亲手里很快就会完成。头天晚上睡觉前还看见母亲在纳鞋底,第二天早上六双崭新的儿童鞋,就从大到小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上了。
我好奇母亲为啥做活这么快,便抓起她的手来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双手上贴满了胶布,一揭就流血。没贴胶布的地方还有很多细小的裂口,我捧着母亲的手哭出声来,发誓再也不穿母亲手工做的鞋,母亲笑嘻嘻地哄我说她的手不痛,只是不好看了。
夜晚安详而寂静,母亲在灯下做针线的影子映照在墙上,我躺在床上用手抚摸着母亲的影子,任何不愉快的事儿都会一扫而光。也许我宽容、大度的心量就是那时埋下了种子吧。
经济拮据的穷日子是买不起钟表的,听大公鸡的叫知时间。第一遍的时候是午夜子时;第二遍鸡叫是寅时,夜里三点以后五点以前;鸡叫三遍的时候就是卯时5 到7点黎明时分了。
鸡叫二遍的时候我一觉醒来,还会看见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活。
20 世纪80 年代中期我结婚时,家里经济情况仍然不算好。因为没有钱,也没有贵重的陪嫁,母亲就自己动手给我绣了一对枕头套。洁白的枕头套上,两朵鲜艳的牡丹花儿,一朵大红色,一朵水晶蓝色。牡丹花的左上方,黄色的和粉色的两只蝴蝶在翩翩起舞。这一对枕头套儿我一直用到白色的底布洗出了洞。心情好时,拿着枕头套欣赏,感叹母亲心灵手巧;心情不好时看到这对枕头套,会想起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母亲的人生过往,一种感动涌在心头,母亲“知足常乐”的教导响在耳边,顿时就觉得自己遇到的那点小磕绊根本不算什么,心情也敞亮起来。
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坐在一间宽大明亮的房间里,依然在忙针线活。
我喊了一声“娘”,母亲并没有回应,只顾低头打理她的针线活。只见那针好似一根电灯棒那样又粗又亮,我被照耀得眯起眼睛。只见那电灯棒在母亲左手上晃来晃去,右手拿的那块布上就发出了五彩缤纷的光,定睛观看是一朵盛开的莲。我兴奋地高喊着:“娘,娘,你绣的这朵莲花好漂亮呀!”
可是娘依然没有搭理我,盘腿坐在那朵莲花上面好似熟睡了一般。我哭喊着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