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直以来,大家默认的“做菜”,就是握个短树枝搅动“锅”里的“菜”,嘴里还不忘配音,“刺啦刺啦”。有一次,不知谁先提议的,要把菜真煮熟了吃,随即引来一片附和声。几块砖头搭起的灶台,再把整片瓦刷洗干净。那会儿正是蚕豆成熟时,我们抢着剥豆荚,把绿宝石似的蚕豆置于瓦片里,再将瓦片搁在灶台上。划亮火柴,干草和碎木片烧着了,青色的烟像被什么所驱赶,火急火燎地冒了出来。只是烟愈猛,火愈垂头丧气,眼看即将熄灭,我们束手无策,那个叫悠的女孩突然趴在地上,用树枝挑起“灶”内的柴,鼓起腮帮子往里“呼呼”吹气,火仿佛接收到了指令,噌地蹿了起来。旁边几个伙伴见状,兴奋地拍起手来。
蚕豆最终没吃成,母亲外出回来撞见我们玩火,很生气,踢翻了小灶,并警告我们不许再玩了,说万一引起火灾,人啊房子啊都要烧没,且吃了不熟的蚕豆还会中毒。
之后,悠悄悄跟我说,其实火也没那么可怕,她经常自己做饭,但烧火时千万不能打瞌睡,人离开前,得把灶膛里的灰烬用水彻底浇灭,这样就安全了。悠前几日刚加入我们,她是隔壁村的,之前极少和我们一起玩。
烧火是不敢了,不过,悠出了个主意,说我们可以跟办酒席一样上冷盘,这样也能真的吃啊。后来得知,悠的奶奶就是摆冷盘的。那个时候,岛上红白事、上梁酒、满月酒等都得请专人摆冷盘。某天,悠带着弟弟过来,她手里捧着个红色塑料果盘,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只皮蛋。皮蛋去壳后,她用水果刀将其切成好几瓣,而后在果盘里摆成花朵的形状。悠还带过自己煮的番薯、自己炒的黄豆和蚕豆,迎着大伙热切的小眼神,她嘴角上扬,笑容如涟漪轻轻漾开,最后汇成了两个酒窝。
在悠的带动下,一众小人儿纷纷仿效,你奉上干花生、橘子,我有瓜子、糖果,她分享腌萝卜、黄瓜,还一起采摘可食的野果子,如桑果、灯笼果、胡颓子等,生生把扮家家酒搞成了野餐活动,真正是,玩得开心,吃得舒心。那些男孩儿馋得流口水,觍着脸要求加入游戏。女孩子们可是记仇的,要你时不理不睬,如今想加入,可没那么容易了!实在被缠得没办法,那就给个佣人的角色吧,派他们干点儿脏活累活,扫院子、上树摘果子、洗碗盘之类,干好了才给饭吃。
我去过一次悠家。她家还不是水泥地,地面黑乎乎潮兮兮的。悠抱了些木柴到灶间,熟练地生起了火,灶膛里传出“噼啪”声,她叮嘱弟弟看着火,自己搬了张小方凳至灶台旁,稳稳站上去,右手握住铲子,在铁锅里“嚓嚓”铲几下,她的高马尾跟着晃动了几下。油入热锅,“吱吱吱”,悠解开旁边的塑料袋,小心地将番薯片一片一片地放进锅中,并不时翻动。夕阳正从后窗透进来,悠的侧影茸茸的,宛如一帧艺术照。
悠炸的番薯片颜色金黄,入口酥脆,我惊叹,竟一点儿没炸焦,这手艺都赶上大人了。悠闻言,大眼睛快速一眨,笑意从浅浅圆圆的酒窝溢了出来。她让弟弟和我先吃,自己端着个小脸盆,接了水,用手撩出少量的水,一点一点洒在灶膛的外围。
母亲说:“悠可怜,她那个妈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太狠心了,这个女人!”
悠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外地,听说很早就嫁了人。前些年,昔时一起扮家家酒的伙伴提及,某次回家过年见过悠,她儿子都比她高了。
终于,当年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我们都如愿成了大人,可那样的快乐却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