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没钱,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妈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五个孩子还有她自己。
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妈也没钱,我爸每个月都把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妈,然后又一分不少地再要回去。至于为什么,我爸说因为他要给单位写材料,所以要抽烟,因为要抽烟所以要花钱买烟。还有就是他要喝酒,喝酒不是为了写材料,喝酒是为了工作,工作要讲感情,不讲感情没人愿意工作,酒钱自然也是自己掏。再有就是家里总是来人,来的人总是要留在家里吃饭,说一些什么抗洪抢险,抗旱保收的事。家里偶尔腌点咸鸡腊鹅的我们一点也摸不上,吃好喝好还把车票给买好。这些都是我爸问我妈把工资一分一分再要回去的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理由。我爸活着的年代是中国最清正廉洁的年代了,也就是现如今常常提起的初心与使命的年代。
长大后每每提起这事,总是会批评老妈,没钱还要嫁给我爸。我妈总是笑眯眯地叹息:“还不是因为你爸聪明!下课就打篮球,带着一帮同学疯玩,没见他写过作业看过书,回回考试都第一。数学系的吧,文章写得还棒棒滴,没钱就没钱吧。”
我爸去世后,我妈还是没钱。每个月都会打借条向单位借,借了以后下个月还回去,还过以后打个借条再借。但她只借自己的工资,再难也不向别人借钱。
微信朋友圈常常有人晒十八岁的照片,我也没能忍住,找出十八岁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哇,秒赞的人数深深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虚荣心真是好东西,让喜欢钱的追求钱,让喜欢美的追求美。那是一种强大的动力,在追求的过程中费尽心力却乐此不疲。米白色灯芯绒的夹克,深蓝色的直筒裤,一双标志着臭美的红皮鞋,宾阳门下古老的城墙,倚门回首的青涩。总之,诠释了古城人民心目中的十八岁。那一身清清爽爽的装扮,也就是我妈,在古城每年都举办的三月十五的庙会里用最少的钱捡拾回来的布头,用清水洗净上面的污渍,用尺子一点一点地量,用剪子一刀一刀地比划,在下了班以后,挑灯夜战,用缝纫机细细密密地缝制才有了这一身看着很值钱的行头。其实,这套行头是二姐下放给我的,到我这里已然有了年头,但我依然美滋滋地穿着。
我妈没钱,五个孩子的衣服总是大的穿过小的穿,每一件衣服也都是我妈在三月十五的庙会里淘了又淘,挑了又挑,恨不得不花钱还能取得的战利品。
我最小,新衣服也最少。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套新衣,还是刚刚从颖上县转到寿县上幼儿园的大班,老师说要开运动会,要求每一位同学穿白衬衫蓝裤子白球鞋。白球鞋好办,二姐有,大一点就大一点,走个过场应该没问题。可是白衫蓝裤上哪弄去呀?!而且明天就要穿,而且我妈还没钱。回到家后,我看到我妈我就哭,抽抽嗒嗒地说要白衫蓝裤开运动会,听小朋友说商店有卖,明天一定要穿。我妈摇了摇头说没钱,我一听就急了,疯了似的大哭,边哭边嘟嚷,我刚来到新学校,人生地不熟的,胆子又特别小,明天老师要批评我该咋办呀,咋办呀?!我妈一听也急了,就是滴,刚转来就不听老师的话,咋办呀,咋办呀?我妈一扭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我妈回来了,手里多了两块皱巴巴的小布头,一白一蓝。一尺一剪刀,一针一线长,一根昏黄摇曳的蜡烛伴着一个春眠不觉晓的夜晚。不知道她啥时候缝好的,只知道第二天的早晨我真的真的穿上了白衫蓝裤,而且还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最让人羡慕的是我妈还在白衬衫上绣了一朵金黄金黄的向日葵,看着小朋友一脸的嫉妒,我的心里别提多美啦。运动会怎么开的,我们班有没有得名次,根本记不得,只记那朵盛开的向日葵,灿烂,明亮,温暖的像太阳一样,点燃了小朋友眼眸里爱美的小火焰。
我妈没钱,我家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不过,一到过年,最先传递年之讯息的就是我们家。屋里贴上画,立马高大上,窗户贴窗花,立刻喜气扬。这些都出自我那没有钱的妈。一双巧手,十二生肖都会剪,虎年剪虎,兔年剪兔,剪得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大年二十八,我们家就早早地贴上了,红红火火的看着就喜庆。一张红纸不值钱,却成为新年里独具特色的风景,让那些一模一样的印刷品黯然失色。从小到大,我也从来没有因为我妈没钱而自卑过。
我妈没有钱,但那些让我念念不忘的美衣和美景其实是妈妈那些奇思与妙想比冀,智慧与才情齐飞的生活态度。我妈没钱,却让我少年时的记忆充满了温暖和美丽。那些对真善美的向往就像按下去又竖起来的不倒翁即便在生命旅程里遇上冰霜封冻,雨雪浸润,春风一吹又见花开。无论有钱没钱我们都要美丽地活着,优雅地老去,一直一直地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