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我常因没有钱买书而苦恼。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一本普通的书要一二元,贵一些的精装本要四五元,而当时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四十元。父母给的五元零花钱要支撑住校读中学的我度过一个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去买书。庆幸的是,囊中羞涩却嗜书如命的我,找到了买旧书的路子。
那时,马路边、桐荫下、亭子间都会有旧书摊,那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记得电影院门口有个摆小人书摊的聋哑老头儿,他有很多旧书。对于我这类戴眼镜的读书人,他从不嫌弃,这极大地照顾了我的自尊心。看见我来,他总会微笑相迎,然后自觉地弯下腰去,从他那大大的纸箱里摸出几本冷门书供我挑选。然后用双手在空中比画一番,大概意思是这些书便宜,适合我。他虽然不会说话,但眼明心亮着呢。几次光顾后,他大概也知道,那些贵重的书,我断然是不会买的,所以不需要我开口,就知道我要的东西是“压箱底”的。运气好时,我的面前会蓦然出现几本长久觅不到的好书。有时,我嫌不够多,就等他收摊了,跟着去他家里淘书。我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摸摸这本,翻翻那本,再捏捏口袋里的角票。他见我为难,总是爽快地给我最低价,还亲切地摸着我的头,嘿嘿一笑,然后又在空中比画一番。正当我不解他的意思时,一个矮小的女人蹒跚着走出门来,笑呵呵地说:“我们家老头子是说,你这么爱看书,将来肯定可以当教书先生!”听到此处,我的心里乐滋滋的,捧着心爱的宝书,一路上不断回想着这两位苦命而善良的老人。
应了老头儿的话,若干年后,我果然成了教书先生。从那里淘来的书,诸如《神曲》《昭明文选》《毛泽东诗词选》《中国小说史略》等,如今仍存放在我的书架上。经过三十多年的岁月洗刷,书页早已泛黄,封面也早已破旧不堪,但它们都是我一次次披沙拣金淘来的心爱之物,那里藏着一段辛酸而美好的读书时光,藏着一对淳朴善良的故乡人,我不忍舍弃。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网购的普及,如今几乎看不到旧书摊了。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会被书店门口贴出的大幅广告所吸引,鲜红的“特价处理”“成本价出售”“论斤卖”等字眼儿着实博人眼球。兴冲冲地走进去,翻看几页,却发现好书并不多。前段时间,听说新开了一家“网红旧书店”,我便想去怀旧一下,顺便淘几本旧书。走到店里一看,基本上是学习资料、工具书,也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火爆。可能是门面的装修,符合青年人爱拍照、扮文艺的心理需求吧。其实,网上也不乏旧书店,如孔夫子旧书店、聚宝书店等,确实也有很多难得一见的好书,但价格不菲,有些几乎是定价的两三倍,甚至数十倍,这些书更多的是收藏意义,而非阅读价值。
如果说淘书是我的一大乐事,那么阅读更是我的一大享受了。一册新书到手,免不了喜滋滋地摩挲翻弄。晚上,净手焚香,沏上一杯香茗,再捧出当天淘来的新书,在灯下轻轻地翻着、读着。淡淡的墨香从跳动的文字间飘散出来,钻入我的鼻孔,注入我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若是倦了,呷一口眼前的这杯莹绿,入口甘醇,唇齿留香。这般恬静,这般滋味,眼耳口鼻一同带我入了琅嬛胜地。妙哉!宋代诗人尤袤说:“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朋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这番话,无疑道出了天下嗜书人共同的心声。
一路走来,淘书、读书的乐趣伴我走过了无数个清贫的日子。虽然我读过的很多书后来大部分都忘记了,就像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吃过很多食物,现在已经不记得吃过什么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经长成了我的骨头和血肉,从而支撑起了我的整个生命。作家三毛也说:“读书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它们仍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书是良师益友,书是精神支柱,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书。
感谢书,让平凡的躯体变得强壮,让清贫的生活变得富有,让世俗的灵魂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