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塔边缘掠过,为比萨斜塔镶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太阳的目光甚至不屑扫过无声的人群,却尽数将溢满赞许和包容的眼神,倾注于那个人身上,最为耀眼的还是他眼中燃烧起的自信的光芒。
初晨,我听闻比萨大学的教授伽利略对亚里士多德的落体运动法则持反对意见,而遵循他自己发现的自由落体定律,并且准备在比萨斜塔做实验。惊疑、不屑、嘲弄、愤怒,居然有人会质疑亚里士多德的言论。这简直是在亵渎神灵!
午后,人们潮水似的涌向比萨斜塔。伽利略和他的助手正在斜塔上准备实验器材。质疑者的目光都似一柄柄锋利的刀剑,冷酷地狞笑着,贪婪地渴求着反叛者浑浊愚昧的血液。千百年的主宰、千百年的思想、千百年闪耀着不可亵渎的光辉的神灵,岂是如此拙劣的实验能打破的!一时间,嘲弄声不绝于耳。
当那两个普通的铁球露出塔沿时,所有声音都像潮水般退去。“便姑且一看吧。”铁球破空而坠,风声飒飒。我凝视着那两个铁球迅速地下坠,携着遥不可及而又触手可及的真相,燃烧着,喷薄着。似打碎了谎言的镜面,穿过厚厚的岩层,掠过滚烫的岩浆,重重地砸在地心,又轻飘飘地遁入宇宙。虚无中漂浮的竟是真实,那么我所信仰的真实难道是愚昧的人自作聪明的谎言?
两个铁球同时落在地上时,那一声沉闷的落地声被无限放大,撼动了所有人的心。那一刻,无论是支持他的或是反对他的,还是保持中立的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屏住呼吸。空气一时凝固。几十秒后,评论声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海潮托着伽利略缓缓地从塔顶而下,支持他的弟子们早就迫不及待地簇拥上前,而我们难以置信地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伽利略位于同心圆的中心,面带微笑地向他的学生们讲述他的实验,并将他多日的猜想娓娓道来。人们迎着那些学生们或讽刺或平淡的目光,急切地走到他跟前。而当人们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之后,却一时无话可说。他突然笑了,不带任何讥讽,只是带着真诚和善意。他说,世界真理都走向了对面,很多人或事的真相,可能在对面或者反面更容易找到。
我鼓起勇气,暂时忘却内心的惊疑不定,带着心中的真理被打破的愤怒与不甘,问道:“亚里士多德是千百年以来公认的真知,是解读宇宙的神灵,你又有什么狂妄的自信来取代他、来撼动这个世界的法则?你有什么资格漂洗千万人的思想、植入所谓的真理?你为了什么?继往开来、承上启下?抑或是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开创一个由你自以为是的思想主宰的未来?”
他望着天边,淡淡地道:“我只知道,所谓的公理,不一定就是世界固有的法则;我只知道,宇宙无限、缥缈神秘,无法由渺小的人类自以为是地定义;我只知道,人类不过是茫茫宇宙中一颗颗悬浮的尘埃,永远无法撼动这造物主所创造的最完美的奇迹。我只是想在虚无与谎言的背后探索出真相,仅此而已。”
我的心被触动了,像是在神圣的光辉中点燃了不加掩饰的情感,我又问:“也许我的信仰不是真相,但你的固执也未必不是谎言。你的推理可能沦为时代的笑柄、罪恶的反叛,都将换来血流成河。那么你所坚持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呢?”
“无妨。科学与真理本是不存在的,只因有了思想的光辉才一点点闪亮,我们才知道宇宙的一角是什么模样。我也许不是真理,但我愿意燃烧,化为照亮宇宙的一束微弱的光芒,无须多明亮,只求亘古不变,生生不息,领着后来者前仆后继地探索真理。人类由此,向着至高至远之境迈进。如是何惧生死,虽死无憾!”
人群一波波涌来,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直至身体疲倦,太阳西沉,人群散去,而许多人心中仍蒙着一层薄薄的迷雾,但后面闪耀着的前所未有的光芒,已经若隐若现了。
“真理不在蒙满灰尘的权威着作中,而是在宇宙自然界这部伟大的无字书中。”公理本不存在,只是因为有了思想的光辉,有了人类无穷无尽的探索,永恒的宇宙中才闪现出真相,无穷无尽的事物中才涌现出真理。
时过境迁,伽利略的思想终成为真理,但我仍未忘记,在质疑与讥讽中矗立的比萨斜塔。那人逆着黑压压的乌云中透出的微弱的光芒,眼角含着温润的笑意与信仰,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又像是诉说着最坚毅的誓言:天亮了。
原来:
最坚定的信仰,总是无迹可寻;最坚固的谎言,总是不攻自破。
最荒谬的猜测,总是一语成谶;最大胆的质疑,总是天马行空。
最明亮的夜晚,总是群星闪耀;最黑暗的黎明,总是迷雾重重。
何惧相悖,唯惧对立之理骤然崩溃;不怕围堵,只怕堵截之人皆为狼虎。
何惧误解,唯惧所行之路仍为荒芜;不怕杂音,只怕临终呼喊还为空吟。
过多的禁锢,终于使天地失语;无数的压迫,早已让日月无光。
黑暗时代,愚昧迷信,不知真理何在;光明时代,自由平等,自有大道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