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诗人何钱有一首诗《普和看梅云》:“酒沽林外野人家,霁日当檐独树斜。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素朴有野趣,没有什么大意象,山野人家,寻常人,寻常事。天晴风定,一方小桌,几张小几,几个好友,闲谈小酌。知己二三足矣,另一个位置要给那一树淡然超逸的梅花,而境界也因此清美雅致,诗情画意也因此不落俗套。
除此,我还读出另一番味道。人在尘世里,除了要生存以外,还有活着的方式很重要。梅花站在那里,安静得天荒地老,不会高谈阔论,不会把盏言欢,可我们总不由自主地打心眼里喜欢她,看着她在冬天的山寒水瘦里凌寒绽放,内心清淡干净。
吃饱穿暖是最基本的立足于世,这个基本需要往往爱膨胀,以至于物质欲求越滚越大,烦不胜烦。一味物质,很容易陷入焦躁,患得患失。而人本能上都有向美、向好的愿望,生活除了生存,还有活,活着的乐趣。
林清玄说,当我们回到生活的原点,还原到朴素之地的生活,无非是“轻罗小扇扑流萤”,无非是“薄薄酒,胜茶汤,粗粗衣,胜无裳”,或者是“短笛无腔信口吹”,或者是“小楼昨夜听春雨”。扑流萤,薄酒粗衣,短笛信口吹,小楼听春雨,留将一面与梅花,这些都是生存之上活着的美好与趣味。
很多人都喜欢看丰子恺的漫画,还有老树画画,都是生活中的平常风景,却又不同于俗世里惯常以物质欲念为先决的生存状态,让人看到一些令内心敞亮的有情,有味,有趣。那是一个句子中破折号后面的那部分,一朵花在空气中散发芳香的秘密。
丰子恺在雕版画集《画中有诗》自序中一开头就说,余读古人诗,常觉其中佳句,似为现代人生写照,或竟为我代言。盖诗言情,人情千古不变,故好诗千古常新。
自古以来,朝代更迭,光阴流转,生活习性不同,而活着的根本的东西是一样的。丰子恺画过一幅名为《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的漫画:山里人家,修竹映着茅草屋,一女子端着菜从屋子那边来,三个穿长衫的男子围坐在石桌边,闲聊小酌,神情悠闲。石桌有一边空着,不多远,有一株梅花开得正好。诗情无限,画意不尽。
这幅漫画的款识为“戊子新年试笔”,戊子是1948年,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丰子恺的缘缘堂毁于战火,居无定所,暂居于杭州东山,在这样的境况下作出的此画。俞平伯对丰子恺的评价是:“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他给予人的从来都不是负面的苦难,而是打开人心苦闷的亮光、希望和芳香。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这个“癖”也是活着的那份趣味。不过,功成名就与人活着的乐趣来说,并不是最必需的,而是在世俗的路途中留一份“梅花”的空白,才能看淡争争攘攘的现实,才能超越眼前的烦恼,与生活深情相拥。生存是一件琐碎悠长的事情,活出趣味来,去抵抗一世多艰。
常遛弯的胡同有一间裁缝铺,很多年头了。裁缝铺的门口摆着很多绿植,郁郁葱葱的,即使是冬日里,也不觉得冷清寂寞。门口还有一个木桩,木桩上写着老舍的一句话:新梦是旧事的拆洗缝补。看得人心里又暖又亮。裁缝铺的主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伯,总是在窗户前忙碌着,但因了门外的绿意和木桩上的话,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懂得生活而内心丰富的人,不禁油生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