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戏的老牛

老牛是个写戏的。

老牛不是真写戏的,真写戏的是指写剧本、作曲。这些老牛不会。老牛会的是代表剧团和外单位谈演出合同。说白了,老牛就是剧团跑业务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业务经理。

业务经理嘴巴都能谝,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绿的,说假话脸不红心不跳。老牛也行,说话就像没了龙头的水管,一绺一串滔滔不绝,听起来能烦死人。可没人敢烦他,那时剧团红火,有好演员也有好戏,有单位排着队请剧团去唱戏,谁前谁后谁白场谁晚场,团长老年忙得顾不上,都是老牛说了算。

老牛牛气得很,有人找来了,他昂着头板着脸坐在桌前抖着二郎腿,屁股下面的破椅子也高兴地“咯吱咯吱”干叫唤。来人见了,一边递烟一边点火,要赔着小心说好多的好话。老牛吃完烟,把手里的烟头弹出门外,才开始说事儿。事儿很简单,他的话长,嘟嘟囔囔没完没了。眼看到了饭点,来人说:“牛老师,我们把戏写一下吧。”老牛说:“不急不急,我还没和团长沟通呢。”来人说:“团长啥时回来?”老牛说:“团长忙呀,也许下午,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工夫也是钱呀,来人也是明白人,说:“那牛老师,你不嫌弃,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老牛舒颜一笑,说:“看你这话说的,我不去的话还说我拿大牌了。”来人说:“牛老师本来就是大牌呢。”老牛放下大牌的架子,亲切随和地去了。他不在乎什么地方,有猪头肉就行;也不在乎什么酒,能喝醉就行。老牛喜欢那种醉醺醺飘飘然的感觉。来人以为老牛喝醉了就可以签合同了。“慢,”老牛说,“我还要到现场看看吃喝拉撒睡的地方,我要为团里几十号人负责呢。”改天,老牛骑着那辆破旧的红旗牌自行车去看演出的地方,接着又喝一场酒。喝到醉眼迷离,他才掏出剧团统一印制的合同,让人家过目签字。这时,老牛会说:“老哥,你这事儿办得好,到时我给你挑几个女演员陪你喝几杯。”那人很惊讶。老牛说:“他们平日只陪领导喝酒呢。”那人听了,喜滋滋掏出屁股后面的章子,一摁,这戏就写成了。

回到团里,老牛拿出合同在团长那里叫唤,说是写个戏好作难,让人费劲巴力的。团长说:“费劲巴力的是唱戏的演员、乐队的师傅,没有他们费劲巴力弄一台好戏,你写戏才作难呢。”老牛脖子一梗,说:“没我这个写戏的啊,你有好戏也球不顶。”

真应了老牛的那句话,有好戏也球不顶。还是那些演员,还是那些文武乐队,戏排得比原来还要热闹好看,愣是没几个人看戏了。团长把希望寄托在老牛这个写戏的身上。老牛已经是副团长了,他很想显摆显摆副团长的能耐。风水轮流转,老牛也知道比不得过去,放下架子弓着背赔着笑地求人,还是写不来戏。为了写戏,他还带着女演员去陪酒陪舞,抑或是请客送礼,仍然球不顶。不过,老牛可把自己的戏写成了。

他从剧团副团长一步当上文化局副局长。

剧团的日子更难了,一连几个月发不下工资。那些老同事以为他会念旧情,关照关照剧团呢,他愣是不管不问。团长找到他,他歪倒在沙发上,脚在茶几上敲着节奏。不待你说完,他说:“我知道了,等我和局长研究了再说。”团长知道他的爱好,想请他小喝两杯,他头一摆,说不是那个县长叫,就是这个局长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生活难以为继,美工老孟拉了一杆子年轻人组成演艺公司到外地发展去了。剩下的同事有的改行,有的退休,一个红红火火的剧团只留下几个看门的人。

老孟能干,他把演艺公司搞得红红火火,演出的节目还上了中央电视台,省报也作了长篇报道。按说这是件好事,而县里领导觉得一个县连剧团都养不起,很丢脸,要求演艺公司的演员全部回来上班。

外面能演节目能挣大钱,老孟他们才懒得回来。那时,老牛已经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他威胁说,不回来就一律除名。老孟急乎乎地跑回来找老牛。老牛坐在老板桌前,人窝在真皮老板椅里,脚架在老板桌上抖得欢势。老孟咽口唾沫说:“要我们回来可以,要跟局里签合同,我们保证有好节目,局里按照演出场次给予补助。”老牛说:“好节目顶球用!你们演不演都成,局里给你们发一半工资。”这个条件比原来还差,老孟还想争取一下,可演艺公司的演员听说了,觉得不演戏还有钱,都说老牛的办法好,多数人呼啦啦回来了。老孟的演艺公司只好散了。

这回,老牛又把戏写成了,他除掉“代”字当上了局长,蹦得更欢势了,而剧团的日子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