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爸爸

姨妈家的姐姐结婚,正好是个周六,妈妈提前一个月就叮嘱爸爸,说无论有多忙,一定要参加这个婚礼。爸爸是一名普通警察,每天都很忙,除了回家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在单位,妈妈总说他比局长还忙,忙得忘了自己姓周。

姐姐婚礼的那天上午,爸爸说单位有点儿事情,去处理一下就回来。不想快到中午了,还不见他的影子。妈妈急了,跟我说:“你看你爸,什么人哪,他要是今天不回来,我真跟他急!”

妈妈话音刚落,爸爸推门进屋,瞅见妈妈脸色不好,他有些心虚,忙三下五除二脱掉警服,换上一身休闲装,然后跟我们说:“你们还愣着干啥?都几点了?快走呀!”

妈妈一脸茫然,瞅着我说:“听听,倒成了咱俩的错了。”

现在的婚礼,都由婚庆公司策划安排,流程大同小异。婚礼过程中,有一个环节是必不可少的,就是爸爸牵着女儿的手,从T型台上走到新郎面前,把女儿的手交给新郎,并深情地说:“从今天开始,我把女儿交给你,希望你能像我一样疼她、爱她。”

姨父上台之前,大家反复叮嘱他,让他说这句台词的时候千万不能哭,否则很可能让新娘情绪失控,婚礼就进行不下去了。还好,姨父挺坚强,他说完这句台词,尽管眼圈红了,但脸上还挂着微笑。然而,坐在我身边的爸爸,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而且哭得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我使劲儿捅了捅爸爸,压低声音故作惊讶地问:“老爸,你真的是警察吗?怎么今天像个女人一样呀!”

他用纸巾使劲儿摁在眼睛上,吸干泪水,很认真地对我说:“千真万确,我是光荣的人民警察。”

婚宴结束后,原以为爸爸会匆忙开车回家,却没想到他把我们拉到了一家咖啡馆门前,说要请我和妈妈喝咖啡。妈妈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你今天咋啦?不太正常呀。”

爸爸说:“闺女问我是警察吗,我今天得好好地跟她讲讲她爸的光荣历史。”

说着,他牵着我的手进了咖啡馆,寻了半天,终于觅得一个安静角落,我们一家三口坐下准备开聊。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讲过他在单位的事情,我还真想听听他的“光荣历史”。

爸爸是1992年入警的,最初被分配去未成年犯罪管教所。少年犯在改造期间不能和探访家属有面对面的接触,但表现优异的人,可以争取到“亲情团聚餐”,就是跟父母一起在监管所食堂吃顿团圆饭。

爸爸当时由于工作细心踏实,被提升为副中队长,分管食堂工作。夜巡的时候,他发现一个少年,晚间熄灯后总会久久站立在窗前。月光洒在地上,少年的影子显得格外瘦削单薄。爸爸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异常,专门查阅了他的档案,得知他生长在单亲家庭,由妈妈抚养长大,因为长期受到校园暴力,打架时情绪激动,致使对方肋骨骨折、脾肺受损,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爸爸了解情况后,就对少年格外关注。爸爸发现少年最近午饭吃得很少,神情忧郁。爸爸把少年叫到办公室,很亲切地跟他拉家常,问他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胃口不好?少年沉默半晌,终于警惕地说道:“没什么不好。”

说完,少年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就是这声叹息,让爸爸的心揪了一下。少年不想说,爸爸也不再追问了。

日子渐渐转冷,供暖的日期还没到。这天,爸爸再次把少年叫到办公室,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拿出一本书递给少年,书名叫《一碗阳春面》,这是日本作家栗良平的作品。然后,爸爸拿出一条围巾,在少年的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绕了两圈。尽管当时少年没说一句话,但他眼中闪烁着泪花。

妈妈听到这里,忍不住尖叫起来。那条围巾其实是妈妈专门织给爸爸的,当年,妈妈发现围巾不见了,还质问过爸爸把围巾丢哪儿了,他装糊涂把妈妈敷衍过去了,今天妈妈才知道他把围巾送人了。

我瞅了妈妈一眼说:“别打岔。老爸,后来呢?”

爸爸说,从那以后,少年的性格开朗了许多,终于因为表现优异,赢得“亲情团聚餐”的机会。

“亲情团聚餐”是爸爸亲自安排的。那天晚上,少年很激动,紧紧拉着他妈妈的手,满眼泪水地看着我爸,轻声却坚定地说:“谢谢周管教,我会越来越好的。”

2003年“非典”期间,监区一房舍中发现有疑似“非典”的犯人,大家很恐惧,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愿意送犯人去医院。沉默许久,我爸爸站起身说:“我去。”

爸爸没有豪言壮语,他拿上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工作。一切准备就绪,爸爸向门卫做了一个手势,监区的大门缓缓开启,他踩下油门,拉着疑似“非典”的犯人出发了,从五环一直到三环,四十多分钟的路程,爸爸觉得特别漫长。

妈妈听到这里,又嚷起来说:“这些事情,你为什么都瞒着我?”

爸爸嘿嘿一笑:“我瞒着你的事情多着哩,都让你知道了,你肯定得一天到晚担惊受怕。”

妈妈追问:“那你今天怎么说了?”

爸爸扭头看着我,他的目光很深沉,说:“闺女十八岁了,从小到大,我几乎没照顾过她,挺内疚的。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尽管没有传奇故事,但自认为是一个好警察。当警察,就要面对危险,危急时刻就要挺身而出,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地等到闺女结婚的那一天,我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那时我这心里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