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首席(2)

按当地木匠行里的说法,“楝”谐音是“链”,多用来组词“锁链”,太不吉利。在他们这里,就成了“链条”,环状的链条,长短粗细不正像上吊的绳子?

找到了原因,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范小六说:“明天上去,把房瓦揭开,把这两根椽子换掉,应该就没事了。”刘憨子沉默了好久,问范小六:“大侄子,还有没有别的破解办法?”范小六看着房梁,想了半天说:“有倒是有,只是恐怕要花点儿钱。”刘憨子一听,喜出望外,紧紧地握住范小六的手说:“花点儿钱不要紧。要是扒开屋顶换椽子,全村人都知道我给自家盖房的时候出错了,我这老脸往哪搁?以后,谁还请我去做活儿?总不能因为这事儿,把一家人吃饭的门路给毁了吧?”

范小六笑着说:“刘叔,不好意思,怪我没想那么多。这样吧,你们家的大梁是榆木的,如果再找一根柚木当作檩子,横在大梁上方,和这两根楝木椽子合在一起,就成了‘连年有余(楝楝柚榆)’,大吉大利呢!”刘憨子一听,拍着大腿兴奋地说:“好!就照你说的办。明天我去买一根柚木,回头再请你过来。”范小六笑了笑,点头答应了。

谁知道,第二天,刘憨子跑了十多里路,到县城的市面上一问,却傻眼了。咋啦?这柚木和红木一样属名贵木种,号称万木之王,价格贵得吓人。而且,市场上根本没有柚木成材,想买的话,要么跑去省城,要么去木材公司预订。

刘憨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心想,实在没办法,只好扒开屋顶换椽子,自己这一辈子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儿子的平安,比他的命都重要,脸面和名声又算个啥?

不料想,当天傍晚,范小六来了,用架子车拉来了一根木料。跑了十几里的路,他累得满头大汗,一边擦汗一边对刘憨子说:“叔,我家正好有根柚木,是个二檩条的料。我爹和您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听说您暂时买不到,就先送过来了……”这可真是及时雨,也是天大的人情,一时间把刘憨子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房子的问题解决了,刘憨子又托人去杜铁锤家提亲。不料,又被杜铁锤拒绝了:“那根柚木是范家的,除非他刘憨子出钱买下来。要不然,俩孩子的事儿,还是等他有资格坐首席了,再说吧。”

那根柚木别说人家不卖,就是卖,刘憨子也买不起,那至少能值他半套房子的钱。正在刘憨子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时候,准亲家杜铁锤第三次上门,给他带来了一个解决方案:范小六准备成立一家建筑公司,缺少办公场地,想让他用那套新房子入股,然后刘憨子自己也去公司上班,用入股的分红和工资钱,来抵柚木的欠款。那是儿子的婚房,刘憨子一开始不同意,可后来一想,他不同意入股,杜铁锤就不答应孩子的婚事,婚房等于摆设。虽说以后要在范小六这个毛孩子手下讨营生,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是想想儿子的婚姻大事,又欠着人家的钱和人情,也只好同意了。

让刘憨子意外的是,公司成立那天,范小六非要请他坐首席:“刘叔,您参加过红旗渠的修缮,论技术、经验、名望,您都是我们公司的权威,这个首席,非您莫属。”他这样一让,反倒让刘憨子不好意思了,忙说:“大侄子,你是经理,还是你坐首席。再者,那么名贵的柚木,你二话不说就给我送来了,就凭这份胸怀,我可比不了。以往,我对你有些看法,给你道个歉,我老糊涂了,别跟我计较。”听他这样说,范小六和杜铁锤相视一笑。范小六说:“大叔,要那样说,这个首席该杜大叔坐。那根柚木是他给女儿的嫁妆呢。”

原来,前一阵子范小六去找杜铁锤,说想一起成立一家建筑公司。他们都想请有技术有经验的刘憨子加入,但是又对刘憨子的为人有点儿打怵。况且,都知道刘憨子看不上范小六,肯定不会答应。于是就借刘憨子提亲的机会,几个人商量了这么个主意。那根柚木其实是杜铁锤家的,至于粉条、楝木和上吊、夜游,都是刘春雨捣的鬼,他早就看不惯父亲的行事做派,也有心想让父亲入股办公司。他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怎么会迷信呢?

木已成舟,刘憨子听后哈哈一笑,果断地请杜铁锤坐首席。杜铁锤怎么也不肯。到后来,三人都没坐,首席就那么空了下来。从那以后,相互谦让,相互尊敬,相互理解,相互帮助,便成了他们私下的规矩,刘憨子也再没出过幺蛾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规矩给他们的公司带来了好运气,他们从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建筑公司,渐渐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大公司,甚至去北京承包过奥运会的工程,那是他们一生的骄傲。

一直到现在,公司内部聚餐,他们还保留着空出首席的传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