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昔日同窗也对文身颇有偏见,丁伟不服气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问:“今天,我就是要了解李一言为啥非要刺这五个外国字母?不弄懂这些字母的意思,我可不敢给他刺字。”
小尚反复看了“C、N、P、0、R”五个字母,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颅。他看看手机,中午十一点一刻了,便说:“到马路对过几家小饭店里去找他。解铃尚须系铃人。”
巧了,他俩来到一家小饭店,见服务员正给李一言送上一盆白切羊肉,李一言抬头也发现了他俩,便主动招呼:“丁老板,你不想付明朝三千元违约金,来居委会搬救兵了?那索性坐下来,我们来个酒过三巡,畅饮、畅聊。”
尚仁义忙对服务员说:“你给李先生配什么酒菜,也给我们俩配两份同样的酒菜,权当盒饭,我们各自付账。”
丁伟急于想知道五个外文字母背后的故事,当大家落座后,他奉上A4纸,开门见山:“请教李先生,能否直言相告……”
李一言告诉他,自己出生中医世家,17岁考进圣约翰大学医科班,22岁刚毕业,就被荷兰籍鲸鱼号货轮老板聘为随船医师。他学贯中西,自他上船后,船员的出勤率高了,医药开支降低了,深受老板赏识。直到1996年,他70岁了,才退休回到上海。他在船上足足48年。他回上海后,为报答老婆治家有功,就陪她周游世界。老夫妻俩先去伦敦看望了儿子、媳妇、孙子。回来后,他们就过上温馨的居家生活。谁知,当他老婆过完九十二岁生日,突然病倒了。医院检查,整个肝脏已被癌细胞紧紧包围,是弥漫性肝癌。李一言本人是医生,他明白,即使给她换个肝脏也救不了她。他与肝胆科王主任达成共识,不开刀,不化疗,配些止痛药回家,由李一言自己开方疗理。谁知,遭到他家四婶强烈反对。
李家父母谢世后,兄弟四个没有分家,都由大嫂一人操持。目下大嫂病危,四婶要报大嫂厚待之恩,带了李家侄子、侄孙一帮人,要求李一言送大嫂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不能居家等死。不听李一言的解释和劝阻,打了120,叫来救护车,硬把大嫂送进医院,跪倒在王主任面前,头如捣蒜,苦苦哀求,救救大嫂。
王主任为了满足病人家属的要求,将李一言老婆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由四婶签字,开始了化疗。等李一言付好费,来到他老婆的床边时,他老婆右臂已经绑上测量血压的绑带,胸口贴上了检测心脏的贴片,一条一条管线连接到监测心肺的仪器上。她左脚板吊着针,输入化疗的药物。左手臂也吊着针,输入补充营养的贵重药品。因大量液体输入,她不便起床如厕,插导尿管排尿。又担心她化疗后不想进食,从鼻孔插入导饲管喂食。为了保证她能正常呼吸,还用上了呼吸机。整个身体就被这些管子、仪器所捆绑。送她来时还能说话,一上化疗,就闭上了眼睛张不了嘴,说不出话。她双眉紧蹙以示痛苦,李一言见状心疼不已。本来,还可以拖上两三个月,结果,第二天下午,他老婆就溘然长逝,撒手人寰。送走老婆之后,四婶对李一言说:“大哥,大嫂这么多年对我不薄,虽然她走了,日后你万一要住院,我也会倾心尽力,送你到最好医院,找最好医生……”不待她把话说完,李一言从牙缝里对四婶吐出六个字:“谢谢侬一家门!”扭头就走。
这是李一言一年前的一段亲身经历。
他担心日后自己病危时,也会被四婶送进医院插管子。这才想起自己的许多医生朋友,为了死得有尊严,都写了“NO CPR”的遗嘱。“NO CPR”就是拒绝做心肺复苏。医生看到这五个字母,都会尊重病人诉求,停止一切支持生命延续的措施,让他在昏迷中平静离去。李一言本来也想写遗嘱的,就怕昏迷中来不及出示,被“好心”的四婶送进医院,插上管子,有遗嘱也派不上用场。这才想起了文身!医生抢救病人时,必须解开病人衣裳。把遗嘱刺在肚皮上,最能体现病人真实的意愿,也是医生尊重病人执行其诉求的依据。不会过度抢救,赚取病人临终前的昧心钱。自己也能死得有尊严,不受痛苦了。
丁伟明白了这五个外文字母的意思后,一拍桌子说:“用不着这么复杂,只要刺’我没钱三个字,保证医生不插一根管子让你滚蛋!”
李一言听了那三个字,心情沉重起来,沉思良久,才轻轻地说:“你是文身店的老板,为什么不重复使用耗材,针嘴一色一人一用,就是为了保证客户生命安全。因为你的专业精神,我才找你刺字。我也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专业的起点。不是所有医生都会忘记毕业时‘救死扶伤的宣誓,给我们医生留点面子吧。”
丁伟突然感觉到,文身也是一种文化,也能承担传播社会文明的责任。他摸出三百元定金还给李一言,“我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下,欢迎你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