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鸟的老头

城中公园有座玩鸟亭,每天清晨,都会有10多个老头拎着鸟笼,来这里玩鸟。

这天一大早,从树木掩映的小径跑过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30多岁的男子,拎着个崭新的鸟笼,后面跟着位60出头的老头。

他们来到玩鸟亭后,男子把鸟笼挂到树枝上,朝玩鸟的老头们拱拱手,说老人是他的父亲,姓耿,退休两年,3个月前老伴病故,想不开,几回差点出事。于是他去花鸟市场买了只八哥,想让父亲在玩鸟亭同各位乐一乐,丢掉点痛苦。男子低声关照道:“我父亲有股子倔脾气,还请大家多包涵……”

男子离开后,姓耿的老头来到自己的鸟笼前,一双忧郁的眼睛盯着笼子里的八哥一言不发,玩鸟亭的气氛一时压抑得像要下雨。

第三天早晨,有个姓龚的老头憋不住了,跑近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鸟笼里那只死气沉沉八哥的耿老头,开口了:“喂,耿老弟,你别生气,你看你的八哥,是只光吃不会叫的毛八!”耿老头茫然地抬起头,问:“什么毛……毛八?”

“毛八你也不懂?”龚老头不顾众老头投来的阻止目光,告诉他:在县城的北山,生长着两种八哥,一种是能说会唱的八哥,正儿八经的,另一种就是毛八,无论你怎么调教,它都很难开口说话唱歌,中看不中用。鸟贩子往往低价进后用高价卖给不懂行的。这样,就连毛八的主人也倒霉,一同被称为毛八了,意思是不配玩鸟。

耿老头脸色不好看了。可龚老头像没看见一样,拉着耿老头来到自己的鸟笼前:“你听我阿八的叫声……”叫阿八的八哥接到主人的指令后,立刻兴奋地在横杆上蹦跳几下,竟然一口气叫了两三分钟,声音婉转得像高山流水。

也许是受到了阿八叫声的影响,耿老头笼子里的那只毛八扑棱下翅膀,突然“嘎咕”一声叫了起来,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耿老头的脸色由灰变白,身子急剧抽搐,最后突然伸手打开自己的鸟笼,掏出毛八,往上一扬,毛八转眼间飞得无影无踪了。接着,耿老头气哼哼地拎起笼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玩鸟亭。

第二天一大早,耿老头的儿子怒气冲冲赶到玩鸟亭,责问昨天是谁惹了他父亲,一回家倒头就躺,今天死活不肯再来玩鸟亭,那只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八哥也不见了……

众老头面面相觑,龚老头挺身而出,承认是他说了耿老头的那只八哥是毛八,但毛八是耿老头自己放掉的,同他们没有干系。

耿老头的儿子咬咬牙,说父亲要是出了事,就找龚老头算账!

一连10来天,耿老头没有再来玩鸟亭。正当大家为耿老头忧心的时候,一天清晨,耿老头的儿子又领着父亲来到玩鸟亭。这回,耿老头的儿子笑眯眯的,看到龚老头后,迎上去拱拱手说:“上回错怪您了。”龚老头摆摆手说:“只要耿老弟没事就好。”

耿老头的儿子兴奋地告诉他们:耿老头那天回家后,生了3天气,然后突然找了个小渔网,跨上辆破自行车出门了。儿子当然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跟到了县城北面的山里。山虽然不大,但林子密,各种鸟儿都有,耿老头侧着耳朵,听到八哥的叫声就兴奋。

耿老头的儿子明白了,上回肯定是玩鸟亭玩鸟的老头数落了父亲,让他憋着口气。儿子知道父亲在单位技术精湛,样样要争第一,当然不会服气,所以亲自来北山捕只正儿八经的八哥,再去玩鸟亭同那些玩鸟的老头儿比个高低。儿子就从后面赶上去,父子一同捕八哥,两人在山里转了六七天,最后真的捕到了一只嫩口八哥,唱歌唱得让山林都要静下来倾听……

说到这里,耿老头的儿子转身接过父亲手里的鸟笼,揭开罩在笼子上的黑布,一只羽毛像黑漆般乌亮、粉红尖喙、金黄双爪的八哥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阿黑,来几声!”叫阿黑的八哥当即唱起来,歌声像泉水叮咚,把玩鸟亭其他八哥都镇住了。耿老头的脸色发红,像喝了酒似的,畅快地嘘出了憋着的一口气。

龚老头踱步来到耿老头的笼子前,拉长声调说:“耿老弟,这确实是只嫩口好八,只不过啊,好八到了你手里也只是唱唱歌而已,你大大地委屈了它啊。”耿老头一听脸黑了下来:“龚老哥,此话怎讲?”

“你来一下。”龚老不管耿老头愿意不愿意,把他拽到自己笼子前,先向八哥扔了一颗小红豆,八哥张嘴接住一口吞下。“阿八,来段好听的。”阿八一张嘴,竟然吟诵了首孟浩然的《春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还当是童声在朗读唐诗呢,实在令人惊叹!

耿老头听呆了。龚老头告诉他:“你那只阿黑正好离巢五六个月,一副绝好的嫩口,正是调教的好时机。怎么,你会调教吗?不会,好,我是爽快人,我的阿八换你的阿黑,怎么样?不要你出一分钱,这便宜让你占了吧!”

耿老头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忽然转身,摘下挂在树枝上的鸟笼,又被龚老头气走了。

3个月过去了,大家再也没见到耿老头的影子。

第二年春天,玩鸟的老头们做梦也没想到,耿老头的儿子陪着父亲,拎着鸟笼再次来到了玩鸟亭。耿老头满脸泛光,精神抖擞,一来就把手里的鸟笼子挂到亭子外的树技上,眼睛四下一扫,嘴里喊:“咦,龚老哥呢?”

耿老头的儿子得意地说:“阿黑不但被我爹调教得能说会道,还有手绝活儿,能唱京剧《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打虎上山》!”

谁知耿老头的儿子说完,玩鸟亭的老头们眼睛却红了,其中一个老头拿出张皱巴巴的纸递到耿老头手里,在一片八哥的清脆叫声中,传出龚老头情真意切的声音:

耿老弟,半年前,当我看到你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玩鸟亭,你因失去了老伴而悲痛欲绝,我就知道你患上了抑郁症。

当年我患了绝症,也有几回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儿子就买了只八哥,送我来到玩鸟亭,是这些可爱的老头用温情让我走出生活的阴影……耿老弟,当你看到我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高高兴兴地去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倔强,好言相劝对你没有作用,我只能横着心激将你……让你在找鸟、驯鸟、玩鸟的过程中淡忘痛苦,重新过上快乐的日子。如果你真如我所料,你一切都想通了,解脱了,活得开心了,我就是在地下也笑着……

耿老头听罢,顿时泪如泪下。

当天,耿老头去了县城的后山,看到一只八哥绕着一座新坟在唱歌,仔细一瞧,是龚老头的阿八。耿老头打开笼子,他的阿黑飞出去,在坟头绕了三圈,阿八同阿黑像老朋友似的,阿八吟了首《春晓》,阿黑有板有眼地唱起了《打虎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