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忘记身份
特高课的人出去了,曾平走到山本次郎身边,把对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曾平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了,山本次郎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能哭。”曾平点点头:“谢谢你。”
山本次郎小声说:“记住表妹的地址,有机会去看看她。”曾平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把我供出来?那样也许你还能活命。”
山本次郎说:“你以为我不想活命吗?我多想活着去找表妹和孩子。可我知道,不管特高课答应什么,我都死定了。既然必死,拉着你又有什么意义?何况,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曾平会意道:“她本就是我的表妹,只要我力所能及,照顾她是肯定的。”山本次郎说:“不,不是这件事,她带着钱呢,能活下去。是另一件更难的事,我要你替我活着,从今天起,彻底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就是山本次郎!山本家族不能出叛徒,你不能当日本的叛徒!”
曾平惊呆了,他扭过头看着山本次郎:“你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干什么?我是个医生,肯救治日本伤兵,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刚才难道没听到,他们要让我当军医长官吗?那样我就会被要求去什么石井部队,成为和那个死了的家伙一样的魔鬼!我怎么可能?”
山本次郎竟然笑了:“你一直比我聪明,也比我勇敢,我相信你一定能解决的。这是你欠我的,我替曾平活了这么多年,娶妻生子,帮助中国军队救中国人。现在,我要替曾平死了,难道你不该替我活着吗?你希望山本次郎变成山本家族的耻辱吗?”
曾平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他知道山本次郎的要求是合理的。最后,他沉重地点点头:“我答应你,绝不会让山本次郎成为家族的耻辱。”
山本次郎微笑着说:“谢谢你,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带着遗憾死去,老朋友,抱歉了。”他忽然歪头,奋力一口咬在曾平的耳朵上,曾平猝不及防,惨叫一声。
等特高课的人冲进来时,山本次郎已经把曾平血淋淋的半只耳朵吐在了地上,哈哈大笑。曾平指着他喊:“你们都看见了,我什么都答应他了,他就是个疯子!”特高课的人连连道歉:“我们看见您一直在点头了,真是抱歉,不该让您离他这么近的。”
曾平捂着耳朵,狼狈地跑出了审讯室,脸上的泪水混着鲜血狂流。他听见审讯室里传来特高课的人咆哮的声音:“上刑,上刑!”
当晚,山本次郎就死了。曾平的委任令很快就下来了,接替之前的军医长官,等待下一批日本国内的军医到达后,重组小队,重启计划。曾平在佐藤等人的祝贺声中,走进了长官的办公室。他从长官的遗物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密封得极其严密。
几天后,日本军营中出现了瘟疫的迹象,和一年前城里出现的瘟疫很像。军医长官带着几个幸存的军医,没日没夜地给士兵们治疗,最后终于控制住了疫情。但军医长官却因为给士兵们治病,没有及时发现被传染,用药晚了,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内脏严重受损,无法再继续服役,只能转回国内休养。
军部很惋惜,一颗即将升起的军医之星就这样废掉了。为了激励更多军医学习这种为帝国献身的精神,军部颁发了嘉奖令,山本家族长长的荣誉单上又增添了一笔。山本家族很多人到码头迎接曾平回国,挥舞彩旗,高喊山本家族的口号。
曾平回到了岳父的医院,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行医了,只能研究一些医学书籍,写点文章。他的文章不但在日本发表,他还投稿给一些中立国家,内容主要是针对大规模细菌型瘟疫和病毒型瘟疫的防治。他知道,这些国家的报纸,在中国的租界是可以买到的。
日本最终投降了,投降的那天,很多日本人上街游行,痛哭流涕,还有一些军人自杀抗议。曾平的妻子担心他也会做傻事,没等下班就跑回家,却看见曾平一个人在喝着清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见妻子回来了,他举起酒杯说:“来喝一杯吧。”
很多年过去了,曾平已经白发苍苍,他一生都没能再踏上中国的土地。他的身体已经经受不起长途旅行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还能干什么,告诉表妹真相吗?那还有意义吗?表妹已经有个好丈夫了,就让她一直怀念下去吧。
眼下,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却想要回去一趟。妻子和儿子苦苦劝阻,但他还是坚持。最后他胜利了,踏上了回中国的邮轮。
深夜,妻子和儿子在睡觉,他一个人走到船舷旁,艰难地坐下来,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此时,邮轮上轻柔的音乐声中夹着播报声:前方即将从日本海域进入中国海域。
在这一刻,曾平觉得自己累了,在海浪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