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内亚

几内亚是非洲大地上一个拥有古老文明的国度,也是一个从法国的殖民锁链下挣脱出来的新生国家。21世纪初,为了促进国民经济协调发展和地区公路一体化,该国实施了一项重要的路桥工程:康康—锡吉里—库雷马来—巴马科跨国公路。该公路的建成将有利于几内亚东北地区经济发展,通过科纳克里港口为巴马科提供交通便利,方便与马里的贸易往来。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承建了其中一段,全长83.6公里,计划工期两年。

鲁瓦来了

记得那是2002年的大年初四,人们都还沉浸在佳节喜庆的氛围里,我却在西安火车站挥泪告别妻子幼女,和同事们踏上了前往几内亚的旅途,加入到我们公司承建的公路项目中去。

当地省政府给我们派来了一名人事助理,协助我这个人事部经理,开展招聘雇工和劳资处理工作,他叫随拉·亚穆萨,大约有一米八五高,长着一副憨厚、诚实的面孔。

那天,我们招募推土机操作手,通过考试留下的人沾沾自喜,被刷下的人无奈失望,就在这当口,鲁瓦来了。他五十出头,黑瘦偏矮,佝偻着腰。随拉老远就看见了他,向他大声地打着招呼。随拉向我引荐鲁瓦,说他是一个非常棒的操作手。我起初不以为然,就这样一个黑瘦的老头,他会是一个很棒的操作手吗?随拉看出了我的疑惑,赶紧说:“要不就当场试试吧。”

鲁瓦一言不发,转身就爬上了推土机,用自信的目光看着我。为了好好考考他,我把专门负责机械队施工的队长找了过来。队长说,那就试试他能不能把路边的几个土丘推成一个厚度均匀的平台,并且不能在平台上留下推土机履带的痕迹。

鲁瓦听了,不假思索地启动了推土机,同时用目光向下略微探视了片刻。推土机起步的速度很快,似乎胸有成竹地向前推进了。那几个堆在路边的土丘上爬满了小草,有几个土丘还被路边灌木伸出的枝条半遮半掩着,我再看看鲁瓦,当时真想象不出他会用笨拙的推土机推出什么模样……

推土机轰鸣的声响把一切声音都遮掩了下去,人们的目光随着推土机明亮的铲刀向前推移,横亘在土丘上的枝蔓,被铲刀一寸寸弯折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铲刀旋即一转,向着土丘扑去,几个土丘霎时被置于推土机的腹底。几个土丘刚刚被削去“头颅”,铲刀又使劲往下一压,借着推土机的自重向后迅速退去,很快,一个平整、均匀的平台就呈现在了我们面前,我们都惊呆了。

推土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火了,我的面前站着面无表情的鲁瓦,一个镇定自信的鲁瓦,一个也许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鲁瓦。

寻找库鲁马

在几内亚的第一个雨季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们的项目部正为路基的平整问题而犯愁,平地机操作手在几内亚本身就是一个稀缺的职业,而道路路基的平整又是公路施工中的关键。项目部经理为此专门把我和随拉找去,让我们千方百计尽快招聘一个优秀的平地机操作手。

有一天,随拉兴冲冲地来了,刚把摩托车停稳、支好,他就压低声音对我说:“我们今天一起去多哥,在法国沙道木筑路公司有一个叫库鲁马的平地机手,我已经托人和他说好了,今天我们可以在工地上见一见他,如果有机会还可以谈谈情况。”我心里暗暗高兴,于是,我就开上三菱皮卡车,同随拉往多哥赶去。

多哥是几内亚东北部边境处的一个小县,距离我们的锡吉里市驻地大约40公里。因为都是土路或施工便道,我们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多哥。时间已经将近中午,在沙道木公司路段上的各种机械已经停了下来,施工人员都陆续到附近的村子里吃饭去了。我们在工地上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库鲁马的影子,估计他也去吃饭了。

我和随拉驱车来到镇上,随便吃了点东西,随即又来到了附近的工地。沙道木公司的工地已经投入到了繁忙的施工作业中,各种施工机械穿梭往来,工地上几乎全是当地劳务人员……

我们从车里下来,又开始寻找库鲁马。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加上四周丛林中蒸腾的热气,远处的机械和人影朦朦胧胧,仿佛是飘浮在布幕上的剪影。突然,随拉伸手一指,悄悄对我说,那个在平地机上操作的人可能就是库鲁马。由于距离太远,加上我根本就不认识库鲁马,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随拉说:“你想办法把他叫过来吧。”于是,随拉就下了公路路基,走近一个在路边指挥的黑人领班,对他说自己是库鲁马的朋友。那个领班挥手示意远处的平地机停下来,并招手让驾驶员过来。

那个驾驶员果然就是库鲁马,他从平地机上下来后,直接向我们走过来。随拉大步迎了上去,库鲁马似乎已经知道随拉要来,一边与随拉握手,一边把他拉向路边交谈。我悄悄打量着库鲁马,国字脸,浓眉大眼,上唇两边微微上翘的浓密胡须,突出的方正前额,坚毅的目光……

他叫“八十万”

过了一会儿,随拉走到我的身边,大声说:“人事部经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随拉接着对我说,库鲁马在沙道木公司的合同月底就要到期了,他很愿意到中国公司工作,只是月薪必须同在沙道木公司一样:八十万几内亚法郎。

八十万几内亚法郎,是三个挖掘机操作手月薪的总和,相当于人民币3200多元。我在心里暗暗吃惊,这是我在几内亚工地听到的最高报酬了。我用眼色示意随拉能否少一些,库鲁马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接对我说,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急忙说:“等我回项目部同经理商量后再说吧。”库鲁马告诉随拉,利比里亚一家筑路公司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如果没有机会在中国公司工作,下个月初他就要回首都科纳克里,然后带着一家老小到利比里亚去工作了。

离开沙道木工地后,我和随拉驱车径直回到了锡吉里基地,直接到了项目部经理的办公室,汇报了找平地机操作手的情况。经理非常高兴,说:“八十万月薪不算多,只要他能来,我们完全可以接受。现在在非洲,优秀的平地机操作手打着灯笼都难找。赶紧把他请来,你们今天真是为项目立了一大功。”听经理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轻松了,随拉更是喜上眉梢,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走出经理的办公室之后,我还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八十万,八十万……”

一个人拥有高超的技艺就是本钱啊,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愁有好饭吃。

事实证明,库鲁马来到我们的项目后,我们施工的路基总是非常平整光滑,监理再也没有为此向我们发过质询函。可库鲁马八十万的月薪明显高出别人一大截,这也成了我们项目上的一个话题。后来,部分项目人员干脆就在背地里把库鲁马叫作“八十万”,大家这样说的时候,其实绝对没有贬低库鲁马的意思。

库鲁马不苟言笑,言谈极少,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如果没有身体的原因,也绝少请假,直到项目结束,库鲁马才离开。

时至今日,库鲁马、鲁瓦的身影还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令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