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父子(2)

黄昏时分,沱江两岸下起了雨,雨时大时小,直到半夜,雨没有停,章润才也没了消息,秀英等得心焦,就一个人跑到江边寻找。夜里的江边风大雨急,秀英一个人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等到打捞队的人发现时,秀英已晕倒在江边,肚里刚刚足月的孩子也流掉了。为此秀英落下了病根,整整治了一年,后来病虽然好了,但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起初,章润才是不同意抱养孩子的,后来是为了打消秀英怕章家断香火要离婚的念头,才同意抱养孩子。不过,从秀英抱回章阔天第一天起,章润才就向自己,也向所有的人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不容任何置疑。

章阔天是被遗弃在成都火车站的,从随身带的衣物纸条看,父母应该是广东那边的人。章润才要把章阔天随身带的东西都扔到江中,永绝后患,可秀英不同意,她认为丢掉孩子的母亲一定有万不得已的苦衷,那些东西留着,将来孩子能与亲生母亲相认,不枉人伦一场。为此,章润才破天荒地与秀英生了一场气,整整半个月没说话。后来,秀英把那些东西放在红箱子里,一把锁锁住,钥匙自己随时带了。章润才虽然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跟秀英硬干,于是儿子身世之迷就藏在红箱中,成了章润才的心结。

后来,儿子长大了,心越来越野,跑得越来越远,一直跑到广东,跑进那个可能住着他亲生父母的城市。从此,章润才的心结长成一根刺,扎在心头,越来越深,越来越痛。他试图再说服老伴扔掉箱中的东西,但老伴失去了一个孩子,便执着于理解另一个女人的母爱,根本不讨论这个话题,而且老伴患了绝症后,章润才更不敢提起这个话头。

老伴临终前,儿子回来了。章润才看到老伴把钥匙给了儿子,命他打开了红箱子。那晚,母子躲在里屋彻底长谈,章润天则坐在沱江边,吼了一夜的沱江号子。

老伴出殡那天,章润才没有出面。他在老伴,儿子,以及那个红箱子间实在没法自处。

老伴去世后的几年,儿子照常往回寄钱,问候。章润才收下钱,拒绝了问候。父依旧是父,子依旧是子,只是那红柜子里的东西,父亲不提,儿子也不说,父子间就这样沉默着。

游乐节儿子要回来,章润才知道,但他不知道,那个保护沱江文化,开发沱江经济的大人物,那个自己心里感念的人居然是儿子。当回头看自己为之拉纤抢滩的人时,章润才心情是复杂的,儿子也许没忘记沱江,但却忘记了自己这个父亲!

游乐节过后第三天,章阔天来向父亲辞别,儿子在外面叫了三声“爹”,父亲在屋里回了三声“滚”,父子间再没下文。

从此后,章润才连儿子的钱也不要了。

3、再见沱江

章润才再听到儿子的消息是半年后了。儿子出钱在沱江边建了个文化中心,要占地,老伴的墓地就在那一片,需要起坟另葬,章润才沉默地配合着,没有二话。

起坟那天,章润才就在现场。工人报告章润才,说在坟的旁边还有个水泥小建筑,问是不是陪葬的小狗小猫,章润才当场刨开看,里面是个木头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儿子抱回来时留下的纸条信物。

当晚,章润才给儿子打电话,没好气地吼:“你老娘要移坟了,你还不回来,白养你了!”

等章阔天回来,起坟已结束一周了。父子俩坐在沱江边谈话。

儿子:起坟顺利吗?

父亲:顺利,就是那个木匣子有些麻烦。

儿子:噢,当初我娘留下的,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跟我娘埋一起了。

父亲:是些什么东西?

儿子:娘的东西,没看。

父亲:噢。

当晚,父子坐在沱江边上,依旧没什么话可讲。

天晚了,儿子招呼声:回家吧。起身就走。父亲“噢”了声,跟在儿子后面。

儿子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跟我去广东吧,我生意主要在那里,你离我远了,我没法照顾你。

父亲依旧“噢”了一声。儿子愣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父亲,父亲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正是沱江号子。儿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这个样子的沱江号子他从没听过。

父亲头也不回,得意地笑了。是啊,沱江在心里,儿子在身边,管他天南海北,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