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秦岭

为做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驻村扶贫第一书记梁银挨家挨户上门登记。到了程老头家,却是铁将军把门。一问邻居,原来程老头又进秦岭了。“他呀,舍不得深山老林里那个狗窝,隔三岔五进山。”邻居说。

程老头是个光棍,年逾六旬,在脱贫攻坚中,本来劝他去住乡敬老院的,可他不愿意。村里只好花大力气,搞易地搬迁,将他及几户散居在秦岭腹地的人家搬到山脚。可程老头住了新居后,仍怀念旧房子,经常进秦岭去,一去就是大半年,新房子倒成了摆设,专门给相关检查团看的。

梁银给程老头打手机,没打通。人口普查要登记身份证信息等,还要本人签字。梁银叹了口气,只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带上干粮,进山一趟。

晨曦初露,薄雾迷蒙,鸟语花香,满眼葱茏,山里空气异常清新。梁银每次进山,都是有氧锻炼,仿佛进了天然氧吧。

水声淙淙,林涛阵阵,峰回路转,美不胜收。时常看到大熊猫、金丝猴、羚牛出没在林莽之中,粉红色的朱鹮在溪边觅食,人来了也不飞走。

走到中午,梁银坐在路旁的大石上吃干粮,之后到溪边喝水,这可是正宗的矿泉水。

他站起来时,看到几个进山采药的村民正挑着一捆捆药材满载而归,一路有说有笑。梁银问程大爷在山里不?回答是在。“他也在采药吗?”梁银问。一个采药人说:“他采药?药采他还差不多!”几个人笑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瘦子说:“程老头如果不是因为懒,也不会打光棍。他游山玩水、横草不拈竖草不拿的懒散日子过惯了,就是踩到脚下的药,也不会挖一下,不然怎么会成为五保户、贫困户呢?”

另一人接茬:“这个贫困户也怪,政府免费给他修了新居,他竟不住,还是喜欢住深山里的破房子,一住就是大半年,我看八成是被山鬼给迷住啦……”同伴反驳:“世上哪有鬼?”“这你就不懂了,在屈原的诗中,山鬼可是个大美女!”“哈哈哈……”

梁银目送采药人过去后,继续上路。又走了半天,终于走到程老头那个位于密林深处的老窝,用山石砌成,上覆片状的页岩,像个地堡。梁银这是第七次到这儿来了,前六次都是访贫问苦,劝对方搬迁等。

程老头没在家。梁银推开那扇简易的门,里面一切照旧,甚至连位置也没有挪一下。透过小窗,看到太阳已经落山,暮霭沉沉,蓝色的山峦层层叠叠,愈往天边去,色愈淡,仿佛凝固的大海。

梁银见时候不早了,就淘米煮饭。用水很方便,程老头用竹笕把山泉引到了屋子前。

梁银出身农村,用柴草煮饭也很在行。他把锅里的水和米煮沸后不久,就滗掉米汤,重新把锅坐到灶上,不再往灶膛里添枯枝,而是利用那些火红的柴炭把饭焐熟;如果此时加柴,极容易把饭煮焦。

梁银才忙完,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进来一个扛着编织袋,拿着铁筢和长柄弯刀的模糊黑影,不用说,是程老头。“我说咋这么香,原来梁书记来给我煮饭了!”程老头认出梁银后,高兴地说,同时把身上的东西放到了地上。

梁银问:“您到哪儿去了?怎么天黑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对方笑道:“还不是游山玩水去了。有的山坳太深,大山阻隔,手机没有信号很正常。有啥事吗?”边说边熟练地摸出一个桐油灯,点上。昏黄的灯光溢满小屋,温馨多了。

梁银拿出登记册:“人口普查需要您的身份号,还要您签字。”程老头瞪大昏花老眼,在摇曳的灯光中歪歪斜斜地签了自己的名字程宗阳。之后从编织袋里掏出一把野葱,洗干净,当作料。他把泡好的香菇、木耳、黄花炒出来,招待梁银。

“这些全是野生的,正儿八经的山珍。”在桐油灯下吃饭时,程老头说,并劝梁银多吃点儿,因为这些在山下是不容易吃到的。梁银边吃边问:“您就为了吃到山珍而不愿意住山下的新房子?”程老头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