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4)

女儿吓得身子一颤。他说:“小小莫怕。是六队那些人在崖窝子那地方打土枪撵野猪呢!”

女人在屋里听见了,一边将锅刷得“哗哗”地响,一边问:“崖窝子那边的苞谷都还没有收啊?”他将女儿搂在怀中,低声安慰着她,一边答道:“还没有呢。说是他们今年点的新品种,产量高,要迟十多二十天才得收。”

夜渐渐深了下去。他抱着女儿,面对着堂屋里那一盆渐渐黯淡的火,开始上眼皮粘下眼皮起来。远远地,村子里传来一声狗叫。接着,许多狗叫气势汹汹地帮起腔来。响成一片。他站了起来,对着灯火通明的灶房里喊道:“我和小小先去睡了哈。”

女人应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依然还在灶上忙碌着。灶房里寂静得很,一只秋虫爬出洞,在墙角长长长短短地叫着。好一阵子,女人终于忙完了。她熄了灯,走到院子里看看天,见朦胧的夜色中,几颗星星正稀疏地在头顶闪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女人不无遗憾地想,明天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自家男人耕了十多天坡地,人和牛都该歇歇了。

秋虫的叫声里,她又想,如果下雨,一家人就可以在雨声的包围中打打牙祭,吃顿豆花儿,那该有多美啊。

后半夜,几颗雨点果然在屋顶上蹦跳起来,起初东一点西一点的,敲得屋瓦上叮叮当当地响。听见雨声,女人醒了过来,听着身旁那滚烫的男人发出的悠悠鼾声,睁眼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渐渐地,雨声似乎低了下去,猛然间,雨声大了起来,响成沙沙一片。窗外似乎还扯了一道白光,却听不见雷声。雨愈发欢势起来,无边无际的响声占领了漫漫长夜。

听着那雨声,女人朦朦胧胧地又睡了过去。她紧紧贴着他那烫人的身体,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像只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他翻了个身,咕噜了几句梦话,眼半睁半闭的,起来走到墙角的粪桶里“簌簌”地撒了泡尿,一头倒到床上,转眼间又沉沉睡去。

女人又蜷缩过来,紧紧地贴到他背上,一双手抱着男人,渐渐沉入了梦乡。

天亮了,四下里清风安静的。只是天上掉落的水少了些,地上的水多起来,横七竖八地流着,流到急处,潺潺地响。村子里也听不见鸡鸣狗吠,鸡们、狗们、村人们都在雨声中睡过了头。一片寂静中,各家各户门口最先出来的是小孩子。他们戴了草帽、斗笠,还有的穿着大人花花绿绿的雨衣,提着饭盒,陆续从木板门后出来,弯弯曲曲地走在通往村小的山道上,边走边“踢踢踏踏”地踩着坑坑洼洼的积水。小小也戴了顶斗笠,背着吊得长长的布书包出来了。她出来得稍微迟了些,便一路小跑着,追赶前面的孩子们。

猛然间,女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探起头,看见灶屋里热气缭绕,一颗心才平静下来:男人正在往锅里拨着玉米糊糊面鱼儿呢。

他笨手笨脚的,明显左手不听右手使唤。女人穿了衣裤,倚到门边,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看着,女人忍不住了,一把推开男人:“走,一边凉快去。”他笑笑:“牛都喂了,水缸也挑满水了,芦花鸡下了个双黄蛋,捡在了碗柜里。”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该给小小买件新雨衣了。”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飞快地往锅里拨着面鱼儿。

吃了饭,他戴了草帽,穿了雨鞋,说到地里转悠转悠。女人喂了鸡,从灶房的坛子里舀一碗黄豆出来,将黄豆倒进瓷盆里,又掺上多半盆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水温温的,正好。然后,女人就戴上斗笠,准备到村头沟坎边队长家去借石磨。

打牙祭按说是该吃顿香喷喷的回锅肉的。女人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宽自己的心:家里经济还不宽裕,又刚给小小交了学费,明年的玉米种和化肥钱都还没有凑够,只有等下个月收了村里人抄地的工钱,才能狠狠割上几斤肉,让女儿和丈夫都吃得高高兴兴心满意足的。

雨声在山坡上、崖梁间茂密地响着,打得草木簌簌地响,在斗笠下听起来,那声音却朦朦胧胧的,有时大得无边无际,有时又小到只在耳边轻轻地回荡。女人到队长家借好了石磨,将灶上那口大锅洗净,把磨架横放在锅上,合好上磨下磨,就只等着盆里的黄豆泡胀推豆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