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中央军委命令八路军第359旅旅长兼政治委员王震率第359旅一部,组成“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独立第一游击支队”,也就是“南下支队”,挺进湘粤赣边,开辟新的抗日战场,为即将对日进行大反攻做准备。
全支队约5000人,于1944年11月9日开始了南征。1945年7月,支队继续南下,于8月底打到广东南雄县境,进入五岭山区。这时,时局发生突然变化,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国民党计划全力对付我军。在这种情况下,南下支队奉命北返。
1946年6月,国民党发动全面内战,南下支队同中原军区主力部队向西突围后,于9月27日胜利返回延安,毛泽东称它是“我党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本文要叙述的故事正是发生在南下支队北返途中。
南下支队北返至衡阳、岳阳、长沙一带,由于国民党在这里布下重兵阻击,身经百战、智多善谋的王震立即决定分兵突围,由南下支队政委王首道、副政委王恩茂等人带领大部队择机行动,寻机与新四军第5师李先念部等汇合,自己则率领一个小分队,改道邵阳经湘西北上,尽量避免与敌人大部队交锋,遇小股敌人来犯,则伺机把他们歼灭掉。
我家住在邵阳新宁安山乡温塘村。这年9月的一天,我父亲邓定丰(1911—2001)天还未亮就起了床,牵着从本地大户邓家忠家借来的一头黄牛,到离家100多米远的庙门前一丘干田里去犁地,准备种一些麦子和油菜,为来年度春荒做准备。他刚扶起犁吆喝着牛往前走,突然看到从不远处的观音山小溪边走来一支队伍。他们身穿土灰布衣服,打着绑腿,背着简单的行装,扛着枪,其中一个大个子扛着一挺轻机枪。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我父亲面前,我父亲马上把牛唤住,停下手中的劳作。
一位瘦高个子、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来到我父亲跟前,估计是领头的。他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温和地对父亲说:老哥哥,正忙着呢。请问从这里往武冈、黔阳方向怎么走啊?我父亲说:现在雾这么大,看不清方向看不见路,你们要不要先到我家里休息一下,等雾散了,我指给你们看。那人说:好,好,只怕会误了你的工。我父亲说没事的。就这样,我父亲牵着牛,带着这支队伍,沿着小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我家。
一到家,我父亲就喊我的两个姐姐快起床,说“粮子”(方言,当兵的人)来了。懂事的大姐桂姣说:爹,我早就起床了。我父亲说:你快去挑水回来。大姐二话没说,就去挑水,还没走几步,一个小战士跟了过去,对大姐说:小妹妹,水井在哪里,你把水桶给我,我去挑。大姐说:不用了,我行,我挑得起。说完径直出了院门。
那时,二姐正在梳头,我父亲说:昌娥,快去把那口打豆腐用的大锅洗干净,把火生起来。二姐丢下梳子,立即去了厨房。
这时,队伍都站在我家的禾堂坪上,那个领头的一一清点人数后,指派两个战士到东西两头村口去站岗放哨,其他人有的开始打扫院子,有的在整理行装,有的在擦拭武器。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烧开了。我父亲找来两个脚盆,倒好水,喊大家来泡脚。这时,那个领头的走到我父亲身边,动情地说:老哥,你怎么知道要用开水给我们的士兵泡脚啊?我父亲说:长官,民国二十二年(1933),我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过壮丁。那一年多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天天行军,脚上打了很多的血泡,烂了走不得路,所以知道泡脚的好处。父亲又说,在部队还要受老兵油子的打骂,左手食指被打断了,后来趁着夜晚与同伴刘老庚结伴逃离了魔掌,在贵州大山深处给一户地主人家种田,直到民国二十四年才回到家里。
领头的说:兄弟啊,论年纪我可能比你大几岁,看模样,你这样清瘦,好像比我还显老,所以我称你为老哥哥。以后不要叫我长官,我姓王,脸上满是胡子,你就叫我“王胡子”吧。在陕北时,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今天你带着你的家人为我们烧水,给大家泡脚,我真的很感激你啊。
我父亲当兵逃离前,他们的部队就正在追击共产党红军,所以对共产党的军队稍微有些了解,他隐约意识到,这个“王胡子”可能就是陕北赫赫有名的八路军359旅旅长王震。后来我查阅党史,认为父亲的猜测是合理的。但父亲当时只在心里想,而没有贸然说出口。
见我父亲沉思的样子,那个自称“王胡子”的领头说:老哥哥,你不要多想了,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广大穷苦人民翻身得解放、谋幸福的军队。说完他走开了,与另外几个人在商量什么。
当时,我的母亲王香花挺着个大肚子,拿着针线为战士们缝补衣服鞋子。我父亲就从屋后的地窖里选了一担红薯挑到屋门前水塘里洗净,就着二姐正烧起的大火,把红薯放进锅里煮了。熟了之后,请大家吃红薯权当早饭。然后父亲又把剩下的红薯全部装进了战士们的背包里。
这时大雾已被吹散,天明朗起来了。“王胡子”说:同志们,我们该出发了。我父亲自告奋勇地说:我给你带一段路吧,将你们送到斗牛岭。“王胡子”说:要得,要得。
从我家到斗牛岭这两公里左右的崎岖小道上,“王胡子”和我父亲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边走边交谈着。“王胡子”说:天快大亮了,我们全中国的穷苦大众只要团结一心,跟着共产党毛主席,就一定能推翻蒋家王朝,全国一定会解放,好日子一定会到来。
来到斗牛岭,队伍停下来稍微休息。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父亲面朝西北,对“王胡子”说:40里开外就是武冈,再往前,翻过雪峰山,就进入了湘西,到了那里,敌人就鞭长莫及了,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前进。于是“王胡子”与我父亲握手告别。
后来,这支英雄的部队在王震“王胡子”的带领下,胜利到达了陕北,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是年我才3岁多,这些事都是后来我父母亲及姐姐告诉我的。他们还对我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后来到台湾的我满叔外。满叔从台湾回来探亲时多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