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人们一说到“老杜”,不会有其他的疑问,必然知道他所指代的是诗人杜甫。“老杜”其实所包含着深刻的意蕴,这个称谓不仅仅是诗人自我人生的写照,也是他诗歌创作中审美观念的体现,更代表了千载以来人们对他的怀念和尊敬。
杜甫是唐朝诗歌“双峰”之一,其作品千百年来备受推崇,其人亦被尊称为“诗圣”。此外,人们对他的称呼颇多,按照取字传统可为“杜子美”,按家族排行可为“杜二”,按官职可为“杜拾遗”“杜工部”,按其作品中的自称可为“少陵野老”,按尊称可为“杜子”“杜公”“杜老”,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称呼则是“老杜”,这个称呼不管在学界还是在民间,都广为流传,而且“老杜”这个称呼在中唐时期就存在了。韩愈在《感春四首(其二)》中云:“近怜老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到了宋朝,“老杜”的称谓就更为普遍了,方回在《再次韵谢吴遁翁》中云,“不争老杜广文饭,且共仰山鹙子茶”;方岳在《除夜(其二)》中云,“莫嫌工部太侵寻,老杜称呼直至今”。有如此的历史渊源,“老杜”称谓的生命力能绵延至今就不足为奇了。
一、人生之“老”
“老”是杜甫一生的写照,这个字甚至早早地就被他扛在了肩上,杜甫不仅早慧,而且早熟。儒将杜预是他的十三世祖,唐初着名诗人杜审言是他的祖父,叔父杜升是个为父报仇的孝子,这样事业、文章、孝道皆有的大家族给杜甫带来了深刻且老道的影响。这样的影响使杜甫与一般辈分相当的同龄人相交,是十分困难的,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他在同龄人面前是一个具有“老资格”的人。从《壮游》中就可以看到:“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杜甫在这篇自传性质的诗篇中,清楚地表现出自己青少年即有的老成、持重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社交圈子。杜甫之所以会融入到这样的社交圈里,与杜甫早年受到的典型的儒家文化传统教育是分不开的,而“尚老”就是儒家文化传统教育中重要的一环。例如,在《论语·公冶长》中有“老者安之”,《礼记·大学》中有“上老老而民兴孝”,《孟子·梁惠王上》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所以自从杜甫进入了这样的社交圈子,心态受到文化的影响,自以为“老”的烙印便越来越深了。在他三十六岁时,这是人生中年轻力壮的时间段,他便开始言“老”了,在《赠比部萧郎中十兄》中说到“宁纡长者辙,归老任乾坤”,三十七岁时在《赠韦左丞丈济》中说到“衰容岂壮夫”“老骥思千里”。自此,“老”就是杜甫生理、心理中的常态了。
在杜甫的一生中,频频言老不仅是受到传统教育的原因,更为重要的是一个原因是时代的断裂对他的影响。杜甫生于“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忆昔》)的盛世,也曾跟着李白、高适游览名山大川,求仙访道。当然,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老杜必然离不开那个时代读书人的命运—科举,这样的使命感使得他在三十五岁时进入长安,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生活,次年又因为奸相李林甫“野无遗贤”的卑劣说辞而不能及第,杜甫甚至为了生计,不得不过着“卖药都市,寄食友朋”(《进三大礼赋表》)的日子。这对敏感的诗人来说,是对自尊的沉重打击,自此杜甫诗中老态的沉郁便开始慢慢地多了起来。困守长安的生活是落魄的,就在这样的艰辛之中渔阳鼙鼓动地而来,战乱和社会的动荡所带来的是心理的创伤,历经了沧桑却又不得不面对新的苦难,严酷的现实发生在盛世的尾声。这就好比将美好的事物呈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欣赏,却又猝然之间打碎它,让诗人在惨不忍睹的悲剧中又生出了一种超脱的使命感—忠实地记录它。这样的使命感发生在见证了国家的苦难、人民的苦难、个人的苦难之后,因此才会有《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兵车行》《北征》《羌村三首》,以及“三吏”“三别”这样伟大的作品,所以他的诗才被称为“诗史”。虽然此时的他只有三四十岁,可他的心态已然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和他一样遭受苦难的人们,并真诚对他们报以关注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