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千人

最近上映的电影《长安三万里》让唐诗又火了一把。盛唐气象自是群星璀璨,万邦来朝。影片通过动画的形式将那个时代的一众巨星串联起来。该片最大的特点是以高适为视角,以李白天马行空的一生为主线,刻画了与之相关的几位诗人名士的华彩人生,也暗寓了诗人名士们的命运。李白与高适,一个是天纵奇才,一个草根逆袭,一个高蹈出尘,一个是循规蹈矩。如果没有那场安史之乱,诗人的队伍里出不了那个官位最高的渤海县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句不知当由何人来书写?

作为岐王府里座上宾的王维,与四处干谒的李白都曾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玉真公主。只因她是唐玄宗的宠妹,通过她可以在科举考试中成功突围。历史给了王维优先表现的舞台,一曲《郁轮袍》,换来了第二年进士及第。历史给李白开了个玩笑,直到二十多年以后才获得唐玄宗召见,不到两年就“仰天大笑出门去”.王维与李白,尽管很多人猜测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但性格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一个独自吟咏“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个聚众狂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真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甫曾经是李白的超级粉丝,就像当年李白曾经是孟浩然的粉丝一样。杜甫一生给李白写了十五首诗,而李白赠诗只有两首。李白为孟浩然写下肉麻的“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孟浩然好像并没有答诗见诸史料。与王维更为相投的孟夫子是否清楚其中玄机呢,也许只有让我们继续猜测下去。电影中杜甫的人设一如他在诗中描写的那样:“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早年的他也曾四处干谒,却处处碰壁。势移时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残酷现实,“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的悲天悯人让他终而成圣。《长安三万里》应该补录一个镜头,当颠沛流离的杜甫在那烟雨江南里偶遇曾经英姿飒爽、操琴若神,如今衣衫褴褛、卖艺为生的李龟年,四目相对之下,曾经“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何止万里,曾经的“李白诗歌”“裴旻剑舞”“张旭草书”早已成了他们心头的深深烙印。

中唐的天空依然繁星闪烁,韩愈当是另一个“高适”,不仅仅因为他同样出身草根,也不是二人品级相当,更在于他既是一个“文起八代之衰”师者,也是“道济天下之溺”的楷模,更是一个“勇夺三军之冠”的帅才。如果说中唐谁最有太白气质,答案应该是同样姓李的李贺。自诩有皇家血统的他,仅仅因为父亲的名字,被科举一次次拒之门外,这与商人出身不得参与科举的李白何其相似乃尔!韩愈专门写了一篇《讳辩》,不惜冒犯天颜,惹得众怒,只为给李贺一个参与科举的机会,可谓是苦心孤诣,刻意护全。然而天妒英才,那个写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天才,那个让人感叹“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诗鬼”终是没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最终“提携玉龙为君死”,时年27岁。他报答韩愈的知遇之恩也许就是用那篇辞藻华丽、想象奇崛的《李凭箜篌吟》,致敬老师的《听颖师弹琴》。韩愈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那些曾经价值千金的碑文,那些气势磅礴、掷地有声的杂说,那331个入脑入心的成语,或许只是他非凡人格的一端。也许只有默默诵读那篇《祭十二郎文》,那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你才会真正理解那个三岁失怙的孩子,那个在荒郊野岭草葬女儿的父亲深潜内心的慈悲与悯怀。“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