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妈妈和别人家的不同,她的人生,有AB两面。
大部分时候,她是A面,是个正常的妈妈,对我的要求也比较严格。当然,她并不像其他妈妈那样爱唠叨,她偏理智、冷静,不太爱说话,也不爱笑,甚至有时让人感觉有点冷血。
但有的时候,妈妈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拉着我一起疯狂,带我去新开的弹跳乐园学高难度的蹦床技巧,去各种深巷子里品尝老字号的小吃,完全忘记了我还是个需要学习的学生。
在我问到她为什么要和我爸分开的时候,如果碰到我妈的A面期,她的回答充满了正能量,她会小心翼翼地呵护我敏感的心:“我和你爸是因为性格不合适,所以不得不分开,但你放心,我们都是爱你的,并不会因为我们分开,你就少了一份爱。”如果碰到她的B面期,她会直接冲我翻一个白眼:“关你屁事。”
在我高考前夕,周杰伦第一次到我们所在的城市来开演唱会。我喜欢了他很多年,MP3里存的都是他的歌。
那天下午,我妈出现在教室门口,一脸严肃地找到班主任,说家里有急事,要给我请一晚上假。我也被她唬住了,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惴惴不安地猜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妈直接把我带往体育馆,分给我早就买好的仙女棒和荧光发夹。那一晚,我们俩跟着全场大合唱,嗓子都喊哑了,我从不知道她会唱那么多周杰伦的歌。
那一晚,我简直爱死了她的B面。
2、
我上班以后,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而她的B面,却并没有跟随我一起成长,我像是多了个不省心的妹妹。
上个月,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妈在医院里,让我赶紧过去。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妈正坐在观察室里,她的右腿打上了厚厚的石膏。我吓坏了:“这是怎么了?”
老妈解释说是因为练街舞扭伤了脚踝,情况不算很严重,但得静养些日子。原来,老妈最近迷上了街舞。
我刚想张嘴,我妈赶紧打断我:“是,我这岁数的,就该练练瑜伽、做做拉伸、跳个普拉提什么的,但我就是喜欢街舞,受伤也阻止不了我,好了以后我还会继续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别人家母女之间的代沟,都是当妈的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新时尚,而我和老妈之间的代沟,是因为她太新潮,我总是赶不上她的步伐。
3、
上次回家,我没有提前通知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却给了我一个惊吓。
我发现她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而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从大姨那里知道了妈妈的故事。当年,姥姥、姥爷都是全国顶尖的某所大学的高才生,由于时代的原因,他们双双被下放到偏远小县城的中学教书。那时,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两个女儿都能考回他们的母校,等他们退休后,一家人就能回北京团聚了。
于是,他们的两个女儿从小就和别的小伙伴不一样,她们的生活里只能有学习。姥姥、姥爷的严管制度效果显著,两个女儿的成绩遥遥领先。大姨考回北京的那一年,我妈才上高一,入学成绩排在全年级第一。
高一下学期,小女儿早恋了,喜欢上了那个年级第二的少年,两个人虽然爱得很隐蔽,却逃不过姥姥、姥爷的火眼金睛。没有疾风骤雨,没有苦口婆心,甚至没有任何预兆,突然有一天,她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后来她才听说,那个男生被强制转学了,去了二中,在地处更偏远的乡镇上,那里从没有一个学生考上过本科。
那是小女儿的第一次反抗,她在父母房门前站了一夜,保证自己会跟那个男生断绝来往,保证她会如约考去北京,只要让那个男生回来,完成他本该很好的学业。最终,她并没有说服父母。
姥姥、姥爷退休后,终于如愿回到了北京,和大女儿团聚,但他们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他们的小女儿在报志愿的最后一刻做了手脚,一个人去了另外的城市。
从此,我妈的人生有了AB面,她冷静理智的A面,其实是她的抑郁发作期;她放荡不羁爱自由的B面,才是她对自己17岁时遗憾的一种弥补。
4、
我瞒着她做了一件事,尝试着联系她高中时期的同学和好友。
老妈每年都有近20天的年休假,她一般都会利用这段时间外出旅游一次。今年6月,在老妈按计划出发旅游之前,她的高中同学“千方百计”地联系到了她,告诉她今年是他们高中母校的百年大庆,同学们准备好好聚一聚,邀请她参加。老妈算了算时间,刚好来得及,就先回了她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那座小县城。
老妈参加完同学会回来后并没有异样的表现,我暗中观察她,发现她心情还不错,趁机问她,当年的同学现在都怎么样了。她不无遗憾地说:“都快当爷爷、奶奶了,我也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了,我想和大伙一起拍个抖音,都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只好直接切入重点:“那个郑叔叔,你见到了没?”
“见到了,我还为当年的事跟他道了歉。”老妈突然明白了我的用意,她破天荒地有点害羞。但她告诉我,即便当年他们在一起,没准儿有一天也会分手,可能是因为没有爱了,或者是其他任何原因,她都可以接受,但就是不希望是当年那样的状况。
最终,老妈还是按原计划出发去滇南旅游了。我送她到机场,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路上的注意事项,让她每到一个地点都要跟我报平安,她嫌我太啰唆:“我都该管你叫妈了。”
这次,我忍不住煽了下情:“老妈,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停留在你的B面。”她的眼圈红了,迅速转过身,大踏步地走进车站,特别帅气地伸出手指,朝着背后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