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个学姐在北京工作,我特别爱看她的微信朋友圈,她没事就去看话剧,去极限运动公园攀岩,甚至去野外露营。有一次晚上11点多,她还在一家咖啡馆玩“狼人杀”。我觉得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浪漫、刺激、有趣。
我对学姐说:“我不能独自出远门,不能迟一点儿回家,甚至不能换工作。我只要有任何改变生活状态的想法,我妈就会在我面前唱苦情戏—失眠、痛风、高血压,让我千万别刺激她。”学姐大笑着问我:“这一生你就打算这么过吗?”我说:“我能怎么办啊?”她说:“先把自己解放出来,你离开了,你妈就会被迫找乐子,说不定还能谈恋爱呢。”我笑了,说她只要别天天盯着我,给我找个后爸也行。
学姐透露了一个信息—她所在的律所正在招聘助理,如果我感兴趣,她可以帮忙推荐一下。我当然想去,书上说,孩子从10岁左右开始形成自我意识,会希望拥有自己的空间,别人不得侵犯。我23岁了,却从不曾拥有自己的空间。
我不知道怎么对我妈开口,迟迟没有行动。学姐来催我,说面试了几个应届生都不错,他们快定下来了。我找出一枚硬币,让命运帮我做决定:如果是正面,我就去面试;如果是反面,我就老老实实陪着我妈。结果是反面。我原本打算只扔一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是反面,我很不甘心,改为扔3次,如果3次中有两次是反面,我就认命。还好后两次都是正面。我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中又充满了忐忑,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家,更不知道远走高飞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我和学姐聊了这些想法,她听完哈哈大笑,认为我想得太多,她只是推荐一下而已,说不定老板压根儿看不上我。听了她的话,我更想去大城市锻炼锻炼了。她这种心态多好,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没事不瞎操心。她像一棵恣意生长的树,既享受阳光,也承受风雨;我却像一株长在温室里的植物。我也想成长为一个能干、坚强的人。
后来,公司老板和我进行了一次线上面试,最终决定录用我。我开心极了!
但一想到我妈,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我在一个问答网站上说了一下我的情况,问大家我该怎么办。总共收获了20个回答,几乎每个回答都鼓励我勇敢地走出去。有人现身说法,说人与人的相处通常是“远香近臭”,离得远才想起对方的好,他离开父母后,他们的关系反而缓和了很多。我妈才50多岁,身体只有些小毛病,等她真的需要我照顾时,我再回来也不迟。
得到大家的支持,我的腰杆子硬了很多,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实在说服不了她,我就一走了之,毕竟工作一年了,我也攒了些钱。我当时的直觉是,如果这次走不成,这辈子就会一直活在母爱的羁绊中。
我妈听说我背着她连工作都找好了,当场大哭起来。她质问我,她哪一点对不起我,以至于我要扔下她不管。我说:“您很好,我只是想尝试独自生活。”她说她可以陪我去北京,但我认为她去了,我就不算独自生活了。
我们几天没说话,我找了我妈以前的一个同事来开导她。我妈最佩服这个阿姨的见识,这个阿姨把儿子送去加拿大,我觉得她懂得父母和子女分开生活的好处。她跟我妈说:“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年轻人应该出去经历风浪,总关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咱可不能当孩子的绊脚石。”后来她又给我妈打过好几次电话,我妈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三、
离别的那天,我妈送我去车站,检票入闸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我没敢停留,急匆匆地走了。上了火车,我打开手提包,看到她在里面塞了1万块钱,我的眼泪唰地下来了。母爱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能束缚人,也能温暖人。
到北京后,我很快进入状态。律所的工作正是我喜欢的,好多案子千头万绪,我自以为在大学学到了足够多的知识和技能,但在实践中完全不够用,我得从各种蛛丝马迹里提取有效信息。在这种环境中,我成长得特别快。
最初几个月,我妈每天都会给我发好多条微信,问我在干吗,吃早饭了没,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几点睡。我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反正她不可能追到北京来,但我一有时间就和她分享我在北京的所见所闻,让她知道我过得还行。只有我过得好,她才会好。
第一年春节回家,我给我妈买了一部新手机,还第一次给她做了顿饭。第二年春节,我接她到北京过年,带她逛庙会,去三里屯看脱口秀,到老舍茶馆听相声。我妈感叹,以前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跑这么远,但这次发现这里确实不一样,什么新事物都有,资源可比老家多多了。
我妈喜欢古琴,年轻时就想学这个,不过那时太忙了,没时间学。她在我去北京时报了一个老年培训班,一周去上两次课,其余时间在家练琴。老师挺器重她的,让她当帮手。她认识了很多同学,过年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响,都是同学们在微信群里发的祝福信息。她把在北京拍的照片发给大家看,自豪地跟我说,班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现场看过脱口秀,别的同学都是从电视上看的。
我很欣慰。
我一直盼着她能发展一些值得沉迷其中的兴趣爱好,从而让生活得到滋养。孩子不应该是父母的全部,父母也不应该成为孩子的全部,感激、感动和愧疚这些情绪都太沉重了。有一天她离开我,我希望想起她时,我的心里满是喜悦,因为她的人生充实、自在,而我和她相处得轻松、愉快。
我最近在准备司法考试,如果有朝一日成为律师,我愿意把她接来北京同住,或者我回老家工作也行。我们是母女,终究还是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