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他考上第一志愿的初中时,里长兴奋到用“放送头”全村广播,说这是村子里二三十年来的第一次,说他个子虽然小,但是“辣椒要是会辣的话,再小的都辣”等等。
那几天,村子里所有人只要看到他,莫不是笑脸和赞美,唯独他父亲不但像平常一般面无表情,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不以为然地跟人家说:“人家的孩子是毕业后开始出去赚钱,他却开始花钱!”“有什么好恭喜的,是不是个材料要长大以后才知道!”
不过,放俸那天当朋友以“儿子中状元”这个理由要他父亲去九份喝酒请客时,他父亲却又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不知道父亲那天晚上到底喝到几点才回来,只记得隔天醒来的时候,父亲还在睡,鼾声如雷,一身酒味。
妈妈到溪边洗衣服去了,饭桌上除了早餐的饭菜和碗筷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纸盒,里头是一支崭新的“俾斯麦”牌的钢笔。
他和念五年级的弟弟以及过暑假要升三年级的妹妹兴奋地看着,但没有人敢去叫醒父亲,问这支钢笔到底是要给谁,尽管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
是他妹妹先开口,她小声地说:“会不会是要给我的?我三年级了,要开始用钢笔了……”
父亲的鼾声忽然停了,不久之后他们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通铺那边传来,有点含糊地说:“你给我吃卡歹咧!(省省吧,你别做梦了。)”
弟弟的成绩不太好,所以颇有自知之明地以哀兵的口气说:“这一定不会是给我的啦……”
父亲也毫不犹豫地在里头回应说:“知道就好!”
是给他的,果然没错。
但当他隐忍着兴奋,在弟妹羡慕的注视下小心地打开纸盒的时候,没想到父亲在里头又冷冷地出声说:“那个不便宜哦……要是用坏了,你给我试试看!”
他那天的日记就是用那支新钢笔写的,他写着:“爸爸今天买了一支俾斯麦的钢笔给我,奖励我考上初中。这支钢笔很贵,爸爸可能要做好几天的工。他的心意和这支笔我都要永远珍惜……”
他和父亲从没“沟通”,但心意似乎彼此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