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第三次结婚,送了请柬来。我到的时候,最热闹的节目已经过去,新人开始轮流敬酒,因为我迟到,我被扎扎实实地罚了三杯。在他们离开后我看到一个潇洒的男人端了个杯子走过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是我熟悉的,他说:“小轶,还记得我吗?我是海纯。”
三年前我和这个叫海纯的男人有过一段情缘,甚至有个晚上我冲动地对他说我们结婚吧。但是后来我反悔了,我在清醒的时候发觉他不是我能够爱一辈子的男人。他说离开我后很快结婚了,然后又马上离婚,现在一个人,日子倒也清净悠闲,你呢?
我说我也很好,马上要结婚了。海纯说恭喜恭喜,为了你们,我们喝一杯吧。我看了看彼此手里的杯子,都很大,我知道那种酒有着不低的酒精度。
后来当我要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手里的杯子滑了下来,整个人朝着我倾斜过来,我本能地扶住他。我带着酸涩的心情,带他在外面的停车场找到车子。半拥半抱地扶他上去,海纯突然抱住我:“小轶,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他抓着我的手,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我的心有点疼,他的眼泪滴到我手上,男人流泪我见得不多,我慢慢伸出手去抱住他,那一瞬间忘记了周围忘记了真实的生活忘记了郝奇。后来海纯竟然倚着我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在微弱的酒力中恍惚睡去。
睁开眼睛时,已经有了微弱的亮光。海纯一只手搭在我身上,飞快地想起眼前的一切,我仓促地推开海纯的手等他醒过来,片刻的沉默后,他有点不安:“对不起,昨晚我是不是喝醉了?”我呼了一口气把头转向窗户外面,一双刚清醒的眼睛便瞬间陷进冰冷。车子旁桃花满枝的桃树下,郝奇站了一辈子的样子,有些疲惫,在淡然的晨色中让我疑心是梦。
打开车门,我叫了声:“郝奇。”郝奇的眼睛亮起来,竟然是真的,真的是他。但怎么可能?完全忘记身边还有海纯的存在,迈下车就抱住了郝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郝奇的眼睛缓缓地打量我,“我一直在这里,一个晚上。”
我的心就那样前尘后世般地痛了起来,发生的一切,清晰得如同电影的黑白片,我说:“郝奇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郝奇打断我:“我是来做伴郎的,后来看到你的车子。我没有打扰你,只是在外面等。”郝奇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小轶,是说这个城市太小呢,还是人性太脆弱,你喜欢玩游戏吗?”
然后他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看着他冰蓝色的背影在一棵又一棵桃花树后隐隐现现,慢慢消失在转弯处。我用尽力气喊他,“郝奇,你听我解释……”声音在城市寂静的清晨空荡着落下去。郝奇没有回头,再也没有。不知道海纯是怎样离开的,只是看到郝奇的背影冰冷寂寞。我的身体一点点僵硬,全世界花落的声音打在我耳背反复不停。
那个秋天我在整个城市发疯似的寻找郝奇,他辞去了工作换掉了手机号码,不留一点痕迹。所有的地方,没有他的身影。我终于疲惫不堪。
一个晚上在酒吧喝了半晚的酒,然后我去找紫馨,我想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她听,我真的累了。紫馨住的公寓,一栋18层高的大厦顶层,摇摇晃晃的电梯终于到了,我找到紫馨521的门牌,用力砸她的门。门一下子就开了,我差点跌进屋去。抬起头,郝奇,我整整一个秋天没有找到的郝奇,他站在紫馨的身边,一双眼睛躲开我。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从来没有。我的身体抖了一下。紫馨说:“轶姐,我们……”
我苦笑一下:“不用解释什么,好吗?”
郝奇说:“我去拿饮料给你们喝。”
紫馨转身到厨房去:“我去拿。”我一把抓住郝奇,说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来惩罚我,除了这种。郝奇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我低下头去,酒一丝丝清醒至彻底。我努力支撑着恢复一点平静,对拿了可乐的紫馨说我该回去了。紫馨送我出门,门在身后被郝奇关闭,紫馨说:“不要怨我,那天郝奇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我说可以。”我摇头,不是你的错。
“轶姐,”紫馨在我转身的时候拉了我的手,“郝奇与其他男人有点不同,他12岁时父母离异,那年他母亲有了情夫,一个幸福的家庭就结束了,他跟随奶奶,成长有些偏激和自闭。他不希望女朋友有太多感情瓜葛。”与郝奇相爱的日子,他始终不提他父母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缘由,可是现在,什么都过去了。
我松开握痛了的手,“既然这样,好好爱他,祝福你们。”
那天后,紫馨也离开了公司另谋前程了。我的心,在很漫长的冬天长期冰冷。
天终于变暖,我在春天开始的时候频繁外出。最长的一次,从海南回来,走时未开的桃花都已经落尽,意外地,那个午后走出机场时,看到紫馨。她问了我回来的时间和班次。她憔悴了许多,比我更加清瘦。
去了旁边的酒吧,紫馨沉默很久,一根一根地抽烟,以前她从不抽烟,直到面前的烟已经燃尽,她才说与郝奇分手了。我挥开弥漫在我和紫馨周围的烟雾,想以此掩饰心疼的感觉,我搂住紫馨。
“郝奇并不爱我,他只是想报复你,他是一个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或许你可以找到他,重新开始,他好像也在找你。”
紫馨离开了。
回到城市,我沿着所有的有桃树的地方奔跑,终于在路尽头的地方,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郝奇。黄昏最后的灯光里,郝奇峻然的眉目细细可辨,他的手,轻轻抚着我清凉的脸,“小轶”,他唤我,用一辈子的声音。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声音,我的泪在他指间纵横而落。他说桃花快落尽了,我说:“但是我们的春天才刚刚开始。你可以回我公司,不做我的助理吗?”他说:“干什么,我可不想做你公司的老板……”然后我们一起笑了,满脸桃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