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的“鸡蛋墙”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早晨,妈妈说:“今天你大伯来,中午吃鸡蛋羹,我把‘鸡蛋墙’给你留着,你放学后记得早点回来。”

我一听有鸡蛋墙吃,高兴得不得了,说:“放学我就往家跑。”

鸡蛋墙是啥?就是鸡蛋羹吃到最后,留在碗边很硬挺的、薄薄的一层残剩。我老家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到别人家吃饭,如果有鸡蛋羹,要把鸡蛋墙留着给小孩吃。

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和妹妹田田生活,日子过得要多难有多难,吃鸡蛋羹简直是奢望,只有偶尔来客人的时候,我们才能吃点鸡蛋墙解解馋。

妈妈养了几只母鸡,数得过来的几枚鸡蛋是一家人油盐酱醋的出处,也是来客人时的唯一佳肴。上回家里来客人,鸡蛋墙给田田吃了。这回,妈妈提前告诉了我,是想这次特意留给我吃。

放学铃声一响,我第一个冲出了教室,想到那香喷喷的鸡蛋墙,我一路小跑,七八里地的山路,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里。我一进屋就奔向了橱柜,可是,橱柜里除了几个空碗之外什么也没有。我迫不及待地问:“妈,鸡蛋墙呢?”妈妈迟疑一下,说:“今天你大伯家里有事,没来。下次我一定把鸡蛋墙留给你。”

我满肚子渴望落了空,只好狼吞虎咽地吃了碗玉米菜叶糊糊,悻悻地找伙伴们玩去了。

天傍黑的时候,我回到家,妈妈着急地问我:“看见田田没有?她还没回家!”

妹妹刚上一年级,以往放学都是一起回来,可今天为了吃鸡蛋墙,我一个人先跑了回来。

我来不及多问,就和妈妈分头去找妹妹。草垛、猪舍、树林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妹妹的影子。我生怕妹妹出意外,大声地喊起来:“田田,田田!你在哪?”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妹妹的回答。当我来到邻居二婶家房后的柴堆时,忽然发现夹空里有个黑影,靠近跟前一看,正是田田,只见她蜷缩在黑暗中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喜出望外地说:“田田,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回家!”田田还是不动,我急了,猫腰钻进了柴堆夹空,硬是把妹妹拽了出来。

还没到家,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和妈妈大声说话,是邻居家的二婶。二婶气愤地说:“我家的鸡一天下三个蛋,从来没少过,可今天却丢了一个,就剩两个了,肯定被你家田田偷去了。”

妈妈说:“他二婶,有可能是鸡少下了一个,怎么能说是被田田偷去了呢?我家田田是听话的,从不拿别人的东西。”

二婶情绪激动,嗓门又放大了很多:“我家的母鸡从来不隔蛋,每天都是三个蛋,一个不差。今天下午,我看田田一直在鸡窝跟前转悠,眼睛直直地盯着母鸡,你说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

妈妈还想和二婶争辩,忽然见田田回来了,就劈头盖脸地问:“田田,你给我说实话,你偷了二婶家的鸡蛋吗?”

田田低着头,双手合在一起,捂着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你说啊,你偷了吗?”

田田还是不说话。妈妈急了:“到底偷没偷?你手里拿着啥?”

田田的两只小手捂得更紧了。

妈妈拉过田田,动手就掰田田的双手,田田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僵持了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一枚鸡蛋掉在了地上,蛋壳碎了,晶莹透明的蛋清和金黄明亮的蛋黄溢了出来,摊在了地上。田田“哇”的一声哭了,眼泪不停地从小脸上滚落下来。妈妈又气又恨,从不打孩子的她,竟然举起巴掌,狠狠地扇了田田一个耳光,骂道:“你要活活气死我?”说着她又举起了巴掌,我立刻护住了妹妹,那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妈妈颤抖着,用手背擦去了眼角上的泪水,回过头冲二婶道歉道:“对不起他二婶,是我没管好孩子,我赔你的鸡蛋。”说着,她就到墙角的葫芦瓢里,从三个鸡蛋里选了一个大一点的,拿来给了二婶。

用无数好话送走了二婶,妈妈厉声质问田田:“咱们人穷志不穷,就是再挨饿受冻,也不能动人家的东西,你太叫我失望了!”说着,妈妈“呜呜”地大哭起来。

田田抱住了妈妈的大腿,愧疚地说:“我吃了哥哥的鸡蛋墙,我想还哥哥一碗鸡蛋羹……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听了妹妹的话,妈妈搂过我们,哽咽着说:“唉……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住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说完,妈妈站起身来,咬咬牙,把瓢里准备攒着换咸盐的两个鸡蛋都拿了出来,磕破蛋壳,倒进两个小碗里,又用手指把蛋壳里残剩的蛋清抹净,小心地刮在碗边上,放进了锅里。不一会儿,两小碗黄澄澄、油汪汪的鸡蛋羹蒸熟了,一人一碗。这是我和妹妹头一回吃到整碗的鸡蛋羹。

原来,今天田田放学比较早,回家后,见桌上留的碗里有一层鸡蛋墙,一股脑吃个精光。

田田刚放下饭碗,妈妈回来了,见田田把鸡蛋墙吃了,数落道:“那是特意给你哥哥留的,上回你吃了,这回又叫你吃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田田委屈,也很内疚,她就跑到二婶家,偷拿了一枚鸡蛋。田田头一回拿别人家东西,心里特别特别害怕,既不敢回家,也不敢把鸡蛋送回去……

我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羹舀了两羹匙给妹妹,说:“田田,等哥哥长大了,挣很多很多的钱,养很多很多的鸡,下很多很多的蛋,那个时候,咱们天天吃整碗整碗的鸡蛋羹,再也用不着惦记鸡蛋墙了!”

鸡蛋墙的苦涩经历,成了我和田田宝贵的人生财富。在以后的生活道路上,我们学习都很努力,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很多年后,妈妈已经不在了,可每当我们兄妹相聚,都要吃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羹,吃到最后,总要把鸡蛋墙刮得干干净净,一人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