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8岁,血癌。
在他生命的最后半年,我们成为朋友。
一想起他,我的脑中就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医院里,他趴在床上,认真地答题。
他买了几本有关“常识问答”的书,目的是把这些题都答了,报名参加电视台一个答题竞赛节目。从他努力的程度看,那几乎是他的一个“梦想”,是他18年来最想做的事情。他的父母也对此大力支持,给他买了许多书,全家人一起为之努力。
父母如此支持的原因非常简单:帮孩子实现他生命中最大的、最后的愿望。
孩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当是贫血,父母却早已被医生告知:还是放弃吧,没有办法治的,白搭钱。但是父亲只是想延长他的生命,哪怕只有半年,然后,等孩子的知识问答准备好了,就去参加那个节目。
那时的我刚做临终关怀不久(2002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临终病人,就去了一家大医院的血液病房。然后,我以一家报纸学生版编辑的身份(我的本职工作)对大夫说,来这里看看,是否能为这些特殊的中学生做点什么。
大夫很配合,向我介绍着孩子们的情况。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中年人进了办公室,在我身后非常认真地听着。在我和医生交谈十几分钟后,这个中年人对我说了一句:“要不,你看看我的孩子吧。”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现在想来,这位父亲很了不起,在我做临终关怀十多年时间里,只有五六次,是家属主动请我去见他的亲人。
明白了孩子最大的心愿,我也加入和孩子一起答题的过程中,孩子也就立刻喜欢我了。
我只要一和他说参加节目的事情,他就很兴奋,我们还一起设想怎么坐火车,到了节目录制城市之后去哪里玩,以及参加节目时怎样做到不紧张。和他聊这些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他没有病,他该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孩子!
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我有时一回头,就看见他的父母,他们的表情很……很……怎么形容呢?是一种喜滋滋的感觉,还有明显的很欣慰的样子,这和之前的压抑的表情大不一样。那一刻,我有点感慨,对于一个临终者家庭来说,志愿者的作用之一,就是干预及缓解这个家庭的“压抑气氛”——至少,志愿者在现场的时候,是绝对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父母不在病房的时候,他会问我:“张哥,你说哪里有适合学生打工的地方?”
“干什么?”
“爸妈说,过几天可能回家休息十几天,我想打份零工。”
“打零工干吗?”
“挣点钱,当医药费,爸妈花了不少钱了。”
“那你有什么技能呢?”
“我会弹吉他,我可以去唱歌挣钱。”
“就你这个身体,干了几天,病再加重了,花的钱更多,说不定是你挣到的钱的几十倍,那你就更对不起爸妈了。”
他想了想,说:“也是,但我就是想干点啥啊,挣一点是一点。”
“那就好好学习答题吧,等上了这个节目,给你爸妈挣一大堆家用电器去!”
“张哥,你怎么知道我去那个节目是为了挣钱?我真是这么想的,但我没给你说过啊。”
“我当然知道了,否则你怎么会有那么大动力?”
“那你别告诉我爸妈,否则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好的……”
这个时候,其实我已经知道,他去参加那个节目是不可能的,大夫说他这个身体经不起长途旅行。但是,好在我知道了他另外的特长:弹吉他,唱歌。对于他生命最后的愿望,我有了新的想法……
是的,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想给他录制一盘磁带。
一盘磁带,十首他最喜欢的流行歌曲,都是他唱的。这盘磁带,对他、对他的家人也许是一个很好的纪念。
我通过朋友打听了一下,在我们这个城市有几家录音棚,如果自己找伴奏带,自己唱,录制两个小时以内,收费大概是二百元。
我没有和孩子的父母说,毕竟涉及花钱。我和朋友说:“钱不多,我来出吧,录的时候,让老板说是免费的就行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找到孩子的父母,说:“我有个朋友是开录音棚的,他听说孩子的事情后想帮点忙,想免费给孩子录一盘磁带。”
他们很惊讶,同时也有点激动。我们又把这个消息告诉孩子。孩子当然很兴奋,他几乎要在下一秒就开始练习了!甚至希望我们现在就离开,给他一个安静的时间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