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朱君说,点菜时,漂亮的服务生拿着菜牌含笑站在你面前,等你选择,就像皇帝选妃子。举投之间,决定一道菜的命运,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朱君这样的感觉。相反,我还把点菜视为累人活。这与我的点菜记忆有关。
最初记忆来自20世纪70年代。那时主要吃食堂。食堂主要供应米饭馒头和少量回锅肉、蒸肉、红烧肉等大锅菜,被人们称为老三样。
我爷爷是老食客,旧社会上过老式餐馆,体会过店小二谦恭熨帖的服务。他说:那阵子,稍有档次的餐馆,小二们能记住上百个菜名,你点完菜,小二冲内堂唱:“东坡肘子白斩鸡外加花生一份!”声音洪亮悠扬,让人有当了爷的感觉。总觉得真金白银拍出去,值!
因为早年养成的习惯,爷爷时常坐在食堂里等服务员点菜,而忘了去排队买票端菜,错过了吃饭时间。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食堂找罪受。在家中,餐前常把我当小二,教我报菜名,几次下来,我居然能报得他狂吞口水。虽然我们顿顿吃的是青菜萝卜,但每次的报菜和点菜,成了我们共同的精神牙祭。遗憾的是,我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菜名,在童年时代一个都没吃过,爷爷在他临死之前,也再没吃到。
现在,我在饭店都不愿点菜,因为一点菜,眼前就会闪现当年我和爷爷报菜名解馋的情景。后来,街面又出现了餐厅,也可以点菜了。我和几个伙伴揣着第一个月的工资上省城,想去开盘洋荤,吃一顿神往已久的西餐。侍者送来一本英文菜单,上面尽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词。我们不懂装懂地绷起脸点菜,结果端上来的不是水果沙拉就是冰激凌和罗宋汤。唯独没有主食。吃完结账,装了一肚子水走路从省城回家,开洋荤成了受洋罪。这使我至今对英文菜谱心存畏惧。
又过几年,谈恋爱了。和大多数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我总觉得请她吃饭的质量与爱她的程度成正比。于是,在最高档的餐厅里请女朋友吃最高档的菜成了我认为最合适的表达爱情的方式。服务员一脸笑容,不断推荐:这菜很好吃,那菜不贵。不推荐十个菜不罢休,搞得想叫停又不能,不叫停又心疼。常常躲进厕所数口袋中那几张可怜钞票,甚至偷偷溜出去打电话,叫弟兄们带钱来江湖救急。
婚后,我的收入蒸蒸日上。上餐厅吃饭,也不再是需要勇气的事。但我依然怕点菜,因为我时常会闹出些笑话。比如某些餐厅的菜谱不写明菜的分量,我和爱人点了三份菜,居然吃不了兜着走——因为餐厅装菜的容器几乎就是一个个洗脸盆。
有的餐馆改名叫食府或美食城,菜谱也相应“文化”,我就上了几回文化菜谱的当。一次招待表哥,请他吃了份名叫“吃里扒外”的菜,结果端上来的却是白水煮土豆,害得表哥回家告状说:“老表太抠,难得进城一次,他竟用土豆招呼咱。”
还有一次,请一位外地来的女编辑,点一道菜曰“龙凤呈祥”。端上桌来,原来是红烧鸡和蛇。那女编辑最怕的东西就是蛇,一听那个字都会毛发倒竖。
有此不愉快经历,我对点菜常心存惶恐。特别是在高档的餐厅里,面对那些西装笔挺挂着耳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侍者,尤其如此。总担心自己点的菜不够档次,而事实上,我最喜欢吃的是青菜和回锅肉,血燕和鱼翅捞饭并不对咱胃口。而点菜师总是从高级向低级推荐,搞得人浑身不自在,好像吃青菜和回锅肉就对不起谁似的。
而朱君比我潇洒,他每次进这类饭店,总是问服务生:“清蒸猫熊有吗?没有?那油炸恐龙呢?也没?唉,高档菜都卖完了,那就给我们来青菜和回锅肉吧!”
每当这个时候,所有的尴尬,便在笑声中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