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2月10日上午,英国柏灵顿火车站,有一伙奇装异服者从这里登上去韦茅斯的火车。其中一个人特别惹眼,他戴着包头巾,穿着绣花的束腰大袍,腰间悬着一条金链子;脸色发黑,蓄着非常漂亮的八字须,这使他看起来像个风流倜傥的阿拉伯贵族。不时有女人从他身边经过,拿她们那修炼了几十年的秋波试探。他兜着这些电力十足的目光,径自抿嘴浅笑。其余五人与他的打扮相似。这伙人冒充埃塞俄比亚访问团,混进英国皇家海军舰船“大无畏者”号,其中一人扮演皇帝,那个蓄着胡子的少年是扈从。
“访问团”受到热烈欢迎,船长准备用二十一声鸣炮礼欢迎皇帝莅临,他们识趣地婉拒了。“访问团”视察了仪仗队,绕着舰船走了一圈,参观了炮塔、测距仪等新鲜玩意儿,翻译说了一句斯瓦西里语就没货了,然后这个“访问团”的成员各自说着自己的“斯瓦西里语”,对方听得目瞪口呆,一位自诩懂点斯瓦西里语的低级官员,抱怨他们的方言太古怪。为了安全起见,这帮冒牌货没留下来喝茶——胡子掉进茶杯可不是闹着玩的。访问结束,他们被皇家团体护送回韦茅斯。当晚,美少年的仆人打开门看到变了性的主人,惊得当场晕倒。不过整个计划滴水不漏。
恶作剧若没人欣赏,天理难容。策划者将这事捅给了报社,一时舆论哗然。人们尤其对这行人中有个女扮男装的女士感兴趣,“长得非常漂亮,有着古典的容貌”,他们想知道她的背景,还想要她穿礼服的照片。她就是弗吉尼亚·伍尔夫,时年28岁。
这当然是一次难得的美妙经历,不利用简直可惜。后来,它果然出现在伍尔夫的短篇小说《一个社交圈》中,小说描写一个名叫萝斯的年轻女性“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埃塞俄比亚王子,登上一艘英国皇家舰船”,恶作剧被揭穿后,船长拜访她,要求恢复被她嘲弄的荣誉。从“普通读者”的角度,我觉得这个要求再自然不过了,被人耍弄了总该有所反应吧。小说主题最后被伍尔夫的传记作者昆汀·贝尔解说成作家对男性荣誉和愚蠢的嘲弄。贝尔是伍尔夫的外甥,他的说法很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但这让一出无伤大雅的轻喜剧升华为战斗檄文。“大无畏者”恶作剧的策划者,也是这一“访问团”中外交官员的扮演者霍勒斯·科尔,倒是一个很具当代精神的人。他渴望成名,擅长制造绯闻,只可惜生不逢时,在一个盛产绅士的国度,他的幽默天赋并没用武之地。如果不是伍尔夫的缘故,后人才不会知道霍勒斯·科尔是谁。英雄终究寂寞。
(摘自北京大学出版社《思奔:在历史与八卦之间》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