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本意指牛本身,比喻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工作的人。父亲总会说,吃大锅饭时,牛就是最大的劳力。父亲年轻时,是喂牛、使唤牛的好手,村子里的人都叫他牛把式。当鞭子甩起时,父亲颇有几分威武。
小时候,家里的老院儿养了一头健壮的黄牛,牛脖子下面挂了一个大铜铃,走路时,叮呤咣啷还带风,甚是惹眼。这头牛,听说是多年前父亲从邻村买来的牛犊,然后养大的。自从有了它,种地、犁地人轻松了不少。每天写完作业,和小伙伴结伴放牛、割草成了日常。直到现在,在那清脆的铃铛声里,仍保留着我童年时期的许多快乐。记得有一次,放牛时由于我们一时贪玩,没有发现牛跑远了,跟着撵出了几里地。最终,眼看着牛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衣服、鞋子也湿了。庆幸的是,牛已经回到了家中。父亲说:“这牛是有灵性的。”
黄牛在太阳底下,低着头,伴随着牛鞭子的响声,犁在黄牛的拉动下,冲破了坚硬的土壤,画出一条条整齐的线。这头黄牛跟着我们度过了那些年最困难的日子,直到被农用机械完全替代。从此,这头老黄牛退出了农耕舞台。后来生活所迫,虽然万般不舍,父亲还是咬牙把老黄牛和那辆牛拉车卖了钱,给我们交了学费。
现在,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过上了好日子,仍然忘不了那头老黄牛。父亲常言:“在农耕时代,牛就是农民的宝。”直到现在,家里还留着那条时常使唤黄牛的鞭子,父亲也会偶尔拿出来甩一甩。我知道,当牛鞭子抬起,在空中回旋几圈落地,过去的艰辛和回忆也跟着响声散落了一地。
对于农民,对牛和土地有一种特别的情结。现如今没有了田地,也没有了老黄牛,但是“老黄牛”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激励我们时刻牢记做勤恳踏实的老黄牛和埋头苦干的实干家。
吆 喝
大西北人的吆喝,有相对豪爽的,比如唱秦腔戏,也有相对散漫、慵懒的,比如收头发、磨刀、磨剪子的吆喝声。小时候,经济不太发达,吆喝的叫卖声实属不多,听到卖豆腐、豆浆的吆喝声的频率大概几天才有那么一次,而最吸引我们的莫过于卖冰棍的人扯着嗓门的吆喝声。然而,不管是哪种吆喝声,最终都成了我们快乐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儿时,周边村子过会和赶集的时候,曾随父母跑各处摆摊卖货。通常拥挤的人群中,会夹杂着各种叫卖声。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试着吆喝,发现鼓再大的勇气,几米之外也很难听到声音,最终成不了吆喝的叫卖人,只能成为收钱算账的小伙计。就和路遥的长篇小说《人生》中高加林提着篮篮,卖白面馍馍一样,生活的艰难把他赶上那条尘土飞扬的路,却始终喊不出口。那时候我才明白,吆喝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活,更大的是需要勇气。听老人们说,我们村子往上数几辈人都是从山西大槐树来到这秦岭腹地、渭水边落脚的。村子的姓氏相对单一,也就是往上数几辈人都是亲兄弟。但是,现在这些亲兄弟的后代出了五服,有的因为利益冲突,而心生芥蒂。似乎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们放下烦心事,敞开胸怀地坐在一起,把西北人的豪爽体现得淋漓尽致,那就是唱秦腔戏。于是,一种农村常见的民间娱乐组织—自乐班出现。无须舞台、灯光,便把这些亲弟兄的后代们凝聚在一起,在戏中演绎人间悲欢。曾经的种种不快,在他们的吆喝中烟消云散。因此,唱戏也成了村民对村子的集体记忆。
家里爱唱戏、会唱戏的人不少。父辈们都爱唱戏,碎姑唱的《周仁回府》方圆几里无人能及。就连我们印象中不懂戏的堂姐,在三十岁的那一天突然开了嗓,一夜之间在村子里唱红了。而我,直到现在也吆喝不起来。我时常想,当我能吆喝的时候,大概也能唱得好戏吧。我们这一代年轻人不能理解,也不会在意这是谁,又是从何时起定下的这个唱戏的规矩。我想,这大概就是“一吼泯恩仇”吧。
现在,村子里脱离土地,不再依赖土地的人群不断出现,甚至越来越多,这使得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闲,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忙碌。没有了走街串巷的叫卖人,也很难再听到自乐班的唱戏声。于是,我们开始怀念那样的吆喝。正是那透着烟火气息的吆喝声,曾经组成了我们极度富有的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