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咪咪,最好选白杨,柳条也可。找一截儿小拇指粗细的枝条,折断,去梢,掰掉嫩芽,折断处将皮剥起一点儿,而后左手握紧枝条,右手顺时针旋转,力道得控制好,一寸寸拧下来,抽出木头。木头可真白啊,而且黏着汁液,光滑、黏手,拿着把玩,很有意思。拧掉的树皮已成空管,用小刀割成段,指头长短即可。一端用指甲抠掉表皮,稍捏扁些,形成一条缝,咪咪便做成了。
我们嘴里含着咪咪,在田野间奔跑、打闹。我们的嘴里,有白杨木的苦涩。这苦涩和荠荠菜的一样,和陇中高原的生活一样,和对面山上牧羊人的秦腔一样。咪咪的响声连成一片,或清脆,或明亮,或低沉,或破裂。我们身后,扬起漫漫黄土,像扯着一条条尾巴。我们身后,春天有一万个秘密正在被解开。
若我们不去酸刺林的“房子”,也不去拧咪咪,那就去放风筝。父母是顾不得为我们做一只风筝的,我们也没有风筝可买,只得自己动手。春风的长手臂扯着我们的袖子,怂恿着:来放风筝啊,来放风筝啊。
我们找来扫帚,抽出竹竿,用菜刀一劈四瓣,但我们总是劈不均匀。粗细不等的竹片被我们扎成“王”字。我们只会做这种风筝,简单。至于电视上、书本上的风筝,诸如蝴蝶、蜻蜓、燕子、孙悟空,即便我们把脑汁耗干,也做不出一只像样的。有时,我们会从炕上的席子里抽出几根竹篾。竹篾柔软结实,粗细均匀,扎出的骨架轻巧。可竹篾抽出后,炕席便露出一个窟窿,父母看见,多是一顿责骂。扎好骨架,找来报纸,报纸也不多见,只得撕掉配套练习册,用吃剩的玉米面馓饭糊上去,然后提着毛笔,在上面涂抹一番,算是绘制了。最后,找来母亲纳鞋底的线,或者姐妹的红头绳,拴在风筝上。风筝还没干,便迫不及待吆喝小伙伴去放了。
我们来到梁上,梁上春风长,一吹二三里。我们一人举风筝,一人牵线,迎着风使劲跑,使劲跑。风筝起来了,晃晃悠悠,如蹒跚学步的婴儿。一点点,风筝升高了,刚到一棵杏树那般高时,左右摇摆起来,再一牵引,一头栽下来,挂到槐树上了。剩下的时间,只得攀上树取风筝。槐树刺多,待费了好大工夫取下来,肚皮被树杈蹭破了,手背被刺扎烂了,而我那可怜的风筝,已被树梢刮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骨架也折了。它耷拉着身子,不再是一个“王”。
往后的日子,我都在修补一只破风筝,可它再也无法完好如初,如同我们的生活,总是漏风,总是难以缝合。我找来新的竹篾,甚至找来新的纸张,但我没有再试图做一只新的风筝。我知道,有些风筝,飞着飞着,就远去了;有些风筝,飞着飞着,就不想飞了。接着,春天就过去了,夏天来了,风变得臃肿而沉闷,再也无法托起一只风筝,再也无法把一个人送到童年的山梁上。
没有风筝的日子,我们日渐迟钝、油腻,被生活的绳子拴住脖子,牵到城市,在高楼和车流间被放飞,但我们再也飞不起来。轻盈,只属于故乡和童年。
如今,在钢筋水泥堆砌的森林里,在庸碌无为、混混沌沌的时间里,我们唯有在纸上寻找春天,唯有在网上妄谈节气,唯有在昼夜平分的日子里,念叨起刘长卿的“日月阳阴两均天,玄鸟不辞桃花寒”,甚至翻出旧年的诗章,以慰风尘。
就让我们平分春色吧
你是山坡的梅 我是溪水的鱼
我把草木之心交付与你
让三尺黄土裁一匹新绿披上你枝头
这一天,日月是一把牙雕的曲尺
量出了我们的爱 不曾增减
这一天,梅的花瓣长成了鱼的轻盈之翅
鱼 吹红了梅薄薄的腮
就让我们平分春色
平分这三月的雨滴、鸟鸣和瓦檐挑飞的秦州城
我们多像两个羞涩未褪的孩子
临别时把彼此的心颤巍巍掰成两半,互相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