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一俗人难免为远到的友人把酒言欢,酩酊大醉而回。夜半,酒醒无眠,就灯下而读。也许是酒精的刺激,偶有灵感,朦胧间,我便飘飘然进入作者深邃的意境之中。
天空中飘着细雨丝,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地黏着你,让人浑身有着湿润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的杏花微雨细如愁。近处的村庄隐隐约约,远处更是只现出两三处模糊的山尖,整个天地间灰蒙蒙的浑然一色,呈现出一幅自然天成的水墨丹青。立在船头的我正陶醉其中,忽然间,船家大声吆喝桃花潭客人下船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眼前。难道这就是我心心念念多年而不至的桃花潭?看来今天要如愿成行了。
我随众人下船登岸,发现一男子头戴软脚幞头,身着圆领袍衫,腰悬长剑,虽鬓发灰白,却器宇轩昂,非常人也。我不辨西东,如是就不紧不慢地背负行囊随他而行。行不几步,他让友人接着,自是寒暄一番,得知这客人是李白,友人自称汪伦。天幸如此,在汪伦眼里我是李白的随从,在李白眼中我是汪伦的下人。汪伦带李白和我行至潭边桃树处,指着迎风怒放的桃花说:“此处即‘十里桃花’。”又笑着指向渡口的石碑解说道:“此渡名曰‘十里’,自是‘十里桃花’。”又遥指对面的万村继续解说道:“那酒店的主人姓万,故称‘万家酒店’。”李白见此与汪伦信中所言“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的情形大相径庭,顿时面露愠色。
我们三人继续沿小路前行,虽只见得寥寥几棵桃树,倒也开得十分明艳。一路上,房屋隐于修竹、茂林之中,房前土地平旷,清浅的溪水绕村而过,细雨中有犁田的农夫,有双飞的乳燕。李白平生最喜游历名山大川,其实都只是他的人生驿站,只为消除旅途的困乏,只为成长中的积淀,只为下一次的出发走得更远。所以,李白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满眼都是清明的世界。燕山的雪花,黄河的冰川,庐山的飞瀑,就连敬亭山的白云、飞鸟,都能信手拈来,脱口而出,惊艳时光千年。江南浓郁的田园风光也一样沁入李白的心田,李白渐渐开怀起来。
家宴上,汪伦遍请本村族老、乡野文士为李白接风洗尘。今李白手捧佳酿,自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在琴音中竟翩翩起舞开来,口中的诗句随音律起伏绵绵而出。当琴音低沉时,有“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苦闷相和;当琴音细若游丝时,品“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愁绪与寂寞;当琴音欢快时,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天真浪漫;当琴音高亢时,抒“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执着情怀;当琴音激昂时,唱“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的豪情壮志。诗借酒兴,酒壮诗情,琴音绕堂不绝,李白吟诗不停,可惜无人识得是诗人“已将书剑许明时”的人生理想和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李白多因酒而狂,狂而作诗。我痴痴地立在明月里,想今有美酒,有明月,有桃花,为何单单缺少“谪仙”的新作?多少让人有些遗憾。毕竟,只要“诗仙”的绣口一开,那便是半个盛唐啊!
李白意亦满,兴也尽,登船将去。突然,岸边传来歌声阵阵。原来是汪伦寻不见李白,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白悄然而去,急带村民于岸边以最隆重之礼—踏歌,相送悄然而行的李白。李白看着那踏地为节、连手而歌的踏歌村民越聚越多,古朴又不失典雅,听着那情真真、意切切的歌声,缠绵中充满不舍。那位曾经狂妄直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孤傲诗人,那位曾经清高几许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而心怀济苍生、安天下的诗人,此刻,我分明看到他眼角噙着热泪,脱口而出:“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不经意间,我就听到了流传千年的《赠汪伦》。
桃花流水今远逝,踏歌相送心长存。我正被感动得不知所以,桨声和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断断续续的诗句把我惊醒,是谁还在吟诵这首古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