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那少年,是初冬。午后的阳光暖得像春天,小小的蛋糕店里,溢满了糕点刚出炉的香,仿佛每个人都幸福。
店旁有所小学,放学后,煞是热闹。此时,顾客不多,店主夫妇悠闲地聊着天。谈到门前那棵不开花的丁香树,一个打算挖掉重栽,一个说再等等看。老奶奶的语气里带了气恼:“我六十岁了,又不是六岁,等不了那么久!”老爷爷笑:“明天起我就教它开花,保证到春天就学会了。”
我不禁莞尔,拎着盛糕点的纸袋,准备离开。身后忽然有人叫道:“阿姨偷走我们的点心啦!”我大惊,转头,那位个子高高面庞稚气的男孩,正是冲我喊叫的。有位中年人边向我点头致歉,边揽住男孩的肩,努力安抚道:“你看,我们的点心在这里呀!”他打开手中纸袋,里面的点心与我的一模一样。少年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偷了阿姨的呀!”大家都笑了,连正在生气的老奶奶也笑得眼睛弯弯。
那位父亲温和地解释了很久,加上我的说明,男孩才弄明白大家都不是小偷。他用双手蒙住脸,向我道歉,那模样似乎只有三岁。
父亲平静地告诉我,儿子十九岁了。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说话、购物、坐公交车等技能,希望再有十九年的努力,他能变成一个像大家一样的普通人:工作或失业,恋爱或失恋,结婚或独身。
父亲头发斑白,语气平和。这十九年来,他们一定有一段漫长的故事,有他们共同承担的无数往事,还有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勇气与人生经验。可我什么也没问,只是目送这对父子远去,那棵丁香树,默默与我站在一起。我想:老爷爷将会怎样教它开花呢?
天越来越冷,丁香树只余纤纤弱枝。我常常在蛋糕店遇见这对父子,我发现,儿子没有安全感,只要离开父亲几步,就会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爸爸让他买东西,老夫妇每次都会鼓励他,他成功后,父亲会向老夫妇以及后面耐心等待的客人再三道谢。出来的时候,男孩喜欢站在丁香树下,与树比一比身高。老奶奶逗他:“谁高呀?”男孩大声回答:“我高!”这时候,他很像很像一个普通人。
一个春天的周末,男孩居然独自来到蛋糕店,我不禁一喜,见他忐忑,又隐隐担忧。今天顾客特别多,有个小女生过生日,丁香树下的两张桌子被拼到一起,坐满了笑语盈盈的小伙伴。店主一个人忙,他说老妻在楼上,怎么叫都不肯下来,又在为丁香树不开花的事不高兴了,为了给她个惊喜,已经找人来挖树了。男孩神色越发紧张,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只是摇头。
忽然,男孩的目光充满惊喜,他的父亲出现了,也许,他一直都在附近。像魔咒被解除,男孩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在教丁香树开花,不要挖掉丁香树。”
老奶奶匆匆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向男孩保证:永远不会挖掉这棵丁香树,会一直等着它开花,如果不开,也没有关系。
掌声、欢呼声,让我的鼻子隐隐发酸。在这座小城里,我们陌生又熟悉,有时相遇,有时忘记,有时彼此守护,彼此学习。
所以,寒冰会学着开出甜花,成为冰激凌;黑夜会学着融化,凝成巧克力。而我们,相互学着开放,学着摇曳,学着在经历过最深的恐惧绝望以及厌倦之后,仍会或羞怯,或放肆地释放出心里最明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