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灿烂的农耕文明逐渐远去,懂乡礼的乡绅和知农事的农民逐渐消失。昔日热闹繁华的故乡村落只剩下留守妇女、儿童和空巢老人。孤寂的村落静静地矗立在风中,梢枝的鸦雀低沉的叫声成了村落单调且唯一的声音。
劲风拂村落,老槐哽声泣。年关临近,北风萧寒。村西老汉驾鹤去,昨夜风雪伴行程,天地同泣,万物披白孝。唢呐凄苦哀乐声,灵前奠祭亲族友,行孝皆是五服侄,嬉笑玩闹应差事,重孙白孝顶红带,远嫁长女泣声绝。
总管披着劳保大衣,双手捧着茶杯,二两白酒下肚,以示酒量充沛,双耳架着香烟,嘴角再斜叼一根,声线故意抬高,训喝代劳之人;羊汤滚滚,香飘内外,烩汤大厨头戴高高的白帽,戴着白线手套,挥舞汤勺,操作娴熟,有条不紊;几个精力充沛的光棍青年,来回穿梭在席口和灶台之间,目光搜索漂亮女青年;沏茶倒水的红脸大个儿,说话结巴,闲暇时站在棚口抽烟;手插裤兜出进闲转的始终是那几个像游狗的人,无事可做;忙碌的女人们,拾碟洗碗,手和脸冻得通红;主丧大叔点燃一根香,虔诚地跪拜门宗三代灵牌;帅气的丧子手持丧棒来回走动,双膝的泥土吸引了不少眼球;迎送的几位中年人立在墙根说着天南地北的闲篇;手筒在袖口的妇女,伸头了望棚里吃席的人们,期待能坐个好位置;吃完席的人手提塑料袋,耳朵夹着烟,剔着牙,脸红扑扑地打着饱嗝,缓慢地走到棚外;周席的小伙迅速打扫完桌子,地上的垃圾还没等扫完,等待不及的妇女们已经蜂拥般挤进来抢了位置……
沉寂的村落,乡亲们能在一起聚集的时刻大多是在丧事的席口间。本该是庄严肃穆的丧事,曾几何时变成了热闹的聚会。
几束烟花点亮了安静的村落,起灵了。黑暗中灵柩放置在了坟墓内,老人融入了他一生视为生命的土地中,他回归到了忙碌了一生的田间地头,凸起的土堆守护他着曾经挥汗洒泪的热土。为这片贫瘠的黄土而生,又回归于操劳一生的黄土,这几乎是村里所有人最后的归宿。
与其说是一场丧事,还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聚会,麻木的村民在席间送走一个又一个,社会悄然进入老龄化,而我的村子也在悄无声息地进入老龄化,曾经一个个熟悉的脸庞每年呈递增式的减少。曾经声声呼唤我“羔儿”的亲切之声,也许再也不会听到。记忆中以为很年轻的那些长辈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头发染霜,在阳光温和的冬日午后聚集在他们年少时玩过的场畔老墙根下玩着几毛钱的小牌,粗糙皴裂的手,颤抖地沾着唾沫接起一张又一张早已发软的扑克,数着人生的倒计时。看着一张张熟悉亲切的慈祥面庞,也许今年、明年、后年谁先退场了,愿时光停留,能让他们多玩几圈。
当下物质和财富的丰富,使他们不会再考虑饿肚子的问题,然而,人情冷暖如此淡化和缺失,在我们这一辈断流,我们该拿什么传承给子女们,我们是否能守得住我们的村庄,我们的根,我们的黄土地。
故乡还在,村子还在,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村魂却没了,依附在老人们的襟下,寻找残缺的依恋。但愿他们一个都不少。我愿摒弃一切站在岭上,为我的村子祈祷,以护佑我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