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孙叔一面像慈父一样关心着我,一面又是我的老师,教我读书,教我面对生活,他用自己的言行纠正着我的偏见与短浅,告诉我生活的正常秩序与它本来的样子。
我在枫桥书店认识了外院的张硕老师。有一天去枫桥书店,看到一个特别斯文的人在和孙叔聊天,戴着眼镜,衣服很是考究。经介绍得知是外院教语言学的老师。听到聊天内容竟是关于陈寅恪先生的话题,一时没忍住插话,大概是“恪”的发音的问题。说了我的看法后,张老师问我是不是历史专业,我说是生物,张老师说那你涉猎跨度有点大啊。我半开玩笑地说老师我是寅恪先生的学生嘛。张老师深得幽默法门,他故意带着疑惑又认真地问我年龄。哈哈,我说读了先生的书就是先生的学生嘛。后来张老师与我既结下师生之情,又有朋友之谊,对我学习生活多有照拂,从未因我的资质太差而嫌弃,反而时时勉励。张老师简单直接,君子风度,和孙叔是同一类人。
孙叔是上海人,说话温温柔柔的,他笑着说自己都六十啦,再不温柔就迟啦。孙叔和他的爱人来兰州已有十多年,一直在兰州经营书店。阿姨和孙叔一样很温柔,很精致,阿姨给我说刚来兰州的时候,生意还挺好做,一年下来能攒下一些钱,那时还有租书,一本书租一天几角钱,很热闹。后面就越来越不好做,但也不错,乐于悠闲自在。孙叔平常与我说话的时候,总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起初以为是有了年纪又经常看书的原因,经常闪着泪光的样子,虽然在言谈中透着矍铄的精神,但感觉他身上带着一种悲悯的气息。2017年,孙叔突然说自己再干一两年就要退休啦,问退休后干嘛去,孙叔说养老呗,家里还有老人呢,看书啊,旅游啊,做一些以前没时间做的事情。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孙叔好像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自己的家庭,也鲜于提起自己以前的日子,一直如此大隐于市,过着安逸的日子。我问孙叔怎么从来没听到你提起自己的孩子,啊!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孙叔上一刻说话时的笑容好像定在了脸上,表情变得难过,充满血丝的眼睛开始发红,身上透出一种莫名的悲凉向我浸来,那种表情我是见过的,也最怕见到。我开始忐忑,怕有不好的消息。他抬了一下头,喉咙动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哽咽对我说:啊,如果在的话,也和你这么大了。啊!那一刻我既不安,又后悔,又难过,犹如雷击,又如大雨倾袭。孙叔脸上仍是惨淡的笑,然后叹气,我们都有点沉默。还是孙叔打开新话题,又开始爽朗地笑着,劝我努力学英语,要刻苦,要有向学心。他说没关系的啦,我退休后你来我那里玩啦,等你的好消息。可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看着孙叔的样子,一种难过的痛感向我漫来。
回去的路上远远看见阿姨走来,我假装平时的样子与阿姨打招呼。阿姨停下与我说了一会儿话,说到退休后的事儿,我说孙叔有计划呢?阿姨脱口而出说,嗨,能干啥去啊,等死呗。我抑制着内心的难过和阿姨说再见。
自那以后,我与孙叔再未说起那些话题。我只盼日子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和孙叔再多待一些时间。自那以后,我也很少再主动问起朋友们的家庭,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怕因自己的不礼貌撕开别人很难愈合的伤疤与疼痛。此时想起孙叔和阿姨,想起枫桥书店认识的许多朋友,开心与难过又同时袭来。
2018年开春后,是三月末。我去枫桥书店,孙叔说正要打电话让我过去挑一些书,他已经把书店转让,要退休啦。时间真快,那两天我天天去枫桥书店,可能将近分别,不舍甚浓。记得那天是哔哩哔哩网站公布自己上市的日子,孙叔和阿姨与我清理库存,整理书架。看着卖废纸的车一车一车拉走书的时候,我们都有点难过。学生进来买书,一如往日的平静地找书,付款。那是枫桥书店营业的最后一天。
终于要分别了,孙叔送我两方砚台,甚至把自己当年收书用的秤杆也交给了我,我觉得这个纪念真好,我笑说我是继承了孙老师的衣钵。本来约好走之前再聚一下,我想约上共同的朋友,约上张硕老师,一起送送孙叔和阿姨,可才隔一天,孙叔给我发消息,说他俩已坐上回家的车就不用再送,说有机会再会。好吧,我知道他俩也怕分别,怕难过。可是来兰州那么久,现在静静离开,心里该有多么落寞呢。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呢,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后来,刘晓莉同学结婚,常青学长回陇南任教,经基去深圳当律师,生平先去上海,现在去了浙江,刘畅和介印一个在深圳,一个在杭州,姜磊和陈涛去了广州……生活依旧,但是好长时间里总觉得缺少什么,那些下雪天一起烤电热炉的时候,那些下雨天的热茶,狂风大作时孙叔关上店门与我畅聊一切可聊的日子,从此都只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