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断续开

在家乡,月季花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月月红”.我更喜欢这样一个属于乡村的名字,简单而又美好,像乡村的许多事物,简单到纯粹,如《诗经》里初民的岁月悠远,美好到极致,如清澈河水里的一群鱼,无拘无束地嬉游,仿若空游无所依。

月季花,也像乡村的女子,纯朴、艳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不藏掖,也不招摇。月季花开开落落,边开边落,自然而又漫长的样子,像是乡村的日子,瓜瓞绵延,没有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断米断炊,是在小欢喜、小失落里轻轻摇落的日月晨昏,有植物生长的自然,有云淡风轻的自在,充实而又温暖。

在乡村院子的角落里,在墙埂上,在池塘边,总能见到一丛月季,开在绵延的四季里。月季花开得不坚定,也不放弃,断断续续地开着落着。像乡村小女孩过家家般使着小性子,玩着玩着,就长大了。长大了的女孩,大多是爱美的,她们的美是一种渗透天性的纯真,单薄,禁不住乡村生活的庸常和烦琐,忙时顾不上,给你一个丽质难弃的纯朴笑脸,闲时对镜贴花,艳丽热闹些,也只是漾开满脸春花秋叶的朴素,亲切鲜艳如月季花开。

断续而开的月季,花开自然,自成趣味。枝头,红花闹纷纷开成一团团,枝下,粉瓣零落地下一层层。一丛花,这边落,那边开,像炊烟此起彼伏地爬上乡村的天空。在乡村俗世殷实的小日子里,禁不住风的鼓动雨的拍打,忍不住笑弯了腰,打个闪,就被风吹散了雨打落了。它们的快乐,在乡村迷路,也会在乡村走失。

乡村里,每丛月季花里都藏着一个小女孩心里的秘密,这样的秘密口口相传,相沿相袭,如一个女孩美好的不愿被人窥视的小心事,没有人愿意告诉一个像我这样企图偷窥秘密的人,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与月季有关的秘密。奶奶家门前的月季花栽了好多年,年年开花,花色渐开渐败,终成一片浅粉。听说冬天多给月季花浇点油腻的肉汤,来年的月季就会开得红艳些。到了春节,我就看见小姑趁着收拾碗筷的机会,将大碗的肉汤偷偷地倒在月季花的根旁,一年一年地倒,月季却依旧花开花落,无忧无喜。小姑在月季花的月月红艳里,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嫁作了人妇。那些年,奶奶门前月季花的繁密与否、花色深浅,谁也没有多在意,谁也没有去多看一眼,大概只有小姑分外留意那些新开出来的月季,也像她日后的小日子般红艳吧。

如今,那丛月季依旧在岁月里自开自落,像彼时,没有人去攀折,也没有人多在意它的花色,在意它的开与落。月季的普通,一如生活在乡村里一拨拨的人,他们在月季的开落里一拨拨地长大,一拨拨地逃离,又一拨拨地老去。月季花,断续开,开老了乡村,开荒了岁月。

当我站在灯火阑珊的远处,回望乡村时,那些曾经在日光月影里绽放的,明艳、清纯、模糊的花影,竟像是一个遥远得无法追寻的幻影,不再真实。月季花,断续开,开遍每一个曾经和依旧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