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完广场舞之后,我爱上了它

以前看到一群大妈在公园广场上或小区空地上跳舞,我都抱着“只可远观”的态度会心一笑。

大妈们脸上都带着欣喜的笑容,臃肿走形的身材摆出大开大合的动作,流失了胶原蛋白的松弛的皮肤泛着光泽,与“体衰”两个字根本沾不上边。而我作为一个不擅长社交的人,如果老了,应该也是一个拒绝群体活动的老太太,会喜欢待在家里逗逗猫狗,最大的运动量可能就是牵着小狗下楼遛弯,给阳台上的花草浇浇水,在不大的房子里逛不到两圈,关掉恼人的微信步数每日监测,绝不关心其他老头、老太太的运动量。让我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跟着《小苹果》的节奏晃动笨拙的身体,或是拿着大红扇子挥动,身边还都是路过的陌生人,这好似酷刑。

有一次散步的时候,我跟我妈提起这个,她觉得好笑,后来又语重心长地安慰我:“你还太年轻,人在不同的年纪,想法是不一样的,你不是真的社交恐惧,你顶多是社交懒惰。你才见过多少人,还会有很多人走向你的。”我承认我被她的后半句打动了,但想起一楼那个不爱出门就爱在家听曲儿的奶奶,并不觉得社交障碍会随年岁的增长而消减,更没想过我有朝一日会在广场中央跳起广场舞来。

大学毕业后我就留在了家乡小城,老实本分地当个小学老师。小城的生活节奏并不快,我每天能在家吃一日三餐,也会偶尔出门和同事逛街吃饭。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长大,还是那个被母亲照顾周全的小女孩。下班路上骑车摔了一跤会直接哭出来;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回家就要哭诉;被人无恶意地拒绝会悲伤很久;对社交也提不起兴趣,连大学里勇敢踏出舒适圈的那只脚都缩了回来。

没有人不向往自己有可能的未来。

而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面对自己的人生时,不够勇敢。

我妈以及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以为我是喜欢过稳定、细水长流的生活。因为当年师范专业是我自己选的,毕业了回小城教书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高中语文课本里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束缚他的是陈规陋习,束缚我的是我怯懦的心。

我妈说我从小到大一直让她很省心,小时候不捣蛋,青春期不叛逆。我也养成事事思前想后、还没去做就开始分析利弊的性格。

对于未来,我也绝口不提冒险。所以结局是,我已经是小城里“安分守己”的小学老师了,拥有所有中年妇女都满意的婚恋市场上的主动权,拥有本本分分的窝囊资格,可以大大方方地一直当“咸鱼”。

我是在我妈连续三天散步都比平时晚半个小时回家后才发现的,她已然成为众多广场舞爱好者中的一员,她对我评价她是因为上了年纪才爱上这项“运动”提出抗议,说:“你自己去跳跳就知道了。”

我一口回绝了她的好意,继续躺回沙发上。

一次下楼散步,原本远远旁观她舒展舞姿的我被她的目光锁定,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要我和她一起跳。讨价还价后,我在人群边缘和她一起别别扭扭地跟着领舞跳了起来。我当时学着把手臂向两边展开的时候,脸都烧红了,暗暗说:“广场舞很好,可我再也不跳了。”

事情却朝着我未曾想象过的方向发展。

从最开始的羞涩放不开,到逐渐熟悉舞步、节拍和手上动作,再到最终我身在其中,和广场舞“融为一体”,只经历了短短一个星期。

简单的动作,舒展的姿态,接纳自己和别人的超越感,这些是我在连续被我妈拽下楼跳广场舞的一个星期里体会到的。这个过程中,我妈总是嘲笑我僵硬的四肢,同时向我展示她如柳的腰肢;我总是不服气,并且把我们俩暗自较劲的状态比作“菜鸡互啄”。

我原本觉得自己在她们之中会显得格格不入,可那种被注视和围观的尴尬并未出现。周围的人都迈着舞步沉浸在欢快的节奏里,脸上都是松快的表情;公园里的小孩又跑又闹;散步的一家人在休闲聊天;加完班的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我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晃动四肢,也可以在旁边不认识的阿姨和我妈聊天的时候插两句嘴。

我感到自己整个人鲜活起来了。

至此,我成了小区广场舞大军中最年轻的一员,我拒绝了同事的晚饭邀约,为的就是不错过那天广场舞领队老师要教的新舞步。我也逐步从人群边缘处跳到人群中,忘乎所以,不亦乐乎。

我也没想到,广场舞治愈了我对自己人生不够勇敢的失望,它让我重新热爱我的生活。我现在会畅想新的老年场景:我穿着宽松的衣衫,在广场上扭晃得惬意,会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别扭躲闪的年轻人,邀请她来广场中央尽情地舞动。

我们总是责怪自己不够勇敢,反而无法和自己和解。实际上,真正的勇敢是朝内心的自己大胆地走一步,即使只是在广场上跳一支毫无技巧的舞,认真去聆听心的叹息和生机。相信我,这就是简短生活的意义,是我们常常找寻的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