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固穷”

论语·卫灵公》有一句话:“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说,有教养、有德行的人能够安贫乐道,不失节操;而如果小人身处逆境,就容易突破底线,胡作非为。

“固穷”的君子,历史上真不少见。最典型者如孔子的高足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如此穷困清苦的生活,颜回也忍受得了,而且打心眼里没当回事儿。这意志,确实令人不服不行。古代的许多隐士,也是因为可以“固穷”,所以真真切切地归隐去了。比如春秋时期的贤士黔娄,尽管家徒四壁,却甘于清贫,不为高官厚禄所动,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成为后世称颂的对象。东晋诗人陶渊明在《咏贫士》一诗中赞道:“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好爵吾不荣,厚馈吾不酬。”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氏,其身上不也体现了这种“安贫守贱”的气节吗?

能够耐得住清贫的,还有历代诸多清官。最着名者如海瑞,一辈子没吃过几次肉,死后办丧事的钱都是同事们凑的,真是穷得够震撼。春秋时期楚国的孙叔敖,虽然贵为令尹,功勋盖世,但清廉简朴,家无积蓄,临终时连棺椁也没有。被康熙皇帝赞为“天下廉吏第一”的于成龙,在江南身居高位却“日食粗粝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终年不知肉味”,被江南民众称为“于青菜”。于成龙在两江总督任上病逝,家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仅在床头放着一个装有一件绨袍的陈旧竹器,以及几只或盛了一点儿粗米,或盛了一些盐制豆豉的瓦罐而已。这些清官之所以令后世敬仰,正是因为他们身上确实具备难能可贵的品格。

现在时代不同了,物质生活完全今非昔比,不管是哪个群体,都不至于穷到先前那个份上,自然不必拘泥于形式上的清贫,故意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苦兮兮的。生活条件好起来了,适当享受一下无可厚非,社会发展的目的,本来就是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嘛。

但是,即使全民小康了,“固穷”的精神并没有过时,依然有现实意义。尤其是对公职人员来说,学学先辈们的操守,磨练自己的意志,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一不小心便可能把握不住方向盘,让自己走上邪路乃至翻车。

有这么一个案例,让人看了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某干部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一个典型的清水衙门上班。在这里,奖金不如别人,福利不如别人,分的房子不如别人,“社会地位”自然也不如别人。这名干部因为生活窘迫,多年来感到抬不起头,内心充满了无奈。直到有一次,他在单位内部挪了一下岗,居然有了一点点小权力。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平生第一单“好处”:某个和他们单位有业务往来的小老板,送了一箱桔子给他。就这么一份不起眼的“礼品”,让他激动了好几天,感慨了好多回,从此知道人间原来“别有天地”。再后来,偶然的机会,这名干部有幸调到一个相对“强势”的部门。从此,渴望权力与财富的他,利用单位的光环,在外面想方设法捞取好处,就像一只不知饥饱的动物,不把自己活活撑死不罢休。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前功尽弃,换得牢狱之灾。

对于这样的干部,我只能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觉其人可憎可悲又可怜。人穷志短的他,自然不是“君子”。但即便是凡夫俗子,也未必要走到这一步吧?许多比他更穷的人也没这么贪婪、这么不要脸面呀。一个人内心卑微成这样,精神上怎么也立不起来,也难怪他不把尊严当回事。

这个干部的主要问题,当然还是出在其自身上。他不能坦然面对贫穷,甚至“穷怕了”,更糟糕的是只怕穷而不怕纪法,所以变成了一个“穷斯滥矣”的“小人”。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案例出现,所以,我认为,时至今日,“固穷”仍是每个人需要面对的话题,不管是“君子”还是“凡人”。其实,无论是哪个时代,“君子”与“凡人”也许并没有太分明的界线。“凡人”多坚守几天便可能成了“君子”,“君子”稍迟疑片刻也可能退化为“凡人”。在金钱财富面前,大家都应有个大方向没问题的价值观,这样才可经受考验,避免出现类似的人间悲剧。

何以“固穷”?首先要有“君子”人格,不可有“小人”行径。对自身来说,也就是要不断修身明礼,砥砺品行,树立正确的“三观”。未必对每个人都提“大公无私”的要求,但起码应做到“公私分明”,不收受不义之财,不接受嗟来之食。这一点,我相信,只要基本生活条件能满足,大多数人如果具备鲜明的是非观、廉耻观,是不至于低三下四摒弃人格的。依然不收手的那些人,基本上属于永远不知足的那一类,他们的贪欲,得另外下猛药才治得了。

但是,怕就怕在多数人生活条件较好的情况下,少数人贫窭得突破了底线。向一个太穷困潦倒的人提过高的道德要求,似乎是不现实的,也显得有些残酷,尤其是当他穷成了“极少数”的时候。为了杜绝这种现象,我想,作为组织,也应多关心职工生活,别让人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民间有种说法,女孩要“富养”。这对于人性来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孩子太穷,便容易降低自我要求,随便接受他人好处,并因此上当受骗。同理,对于生活太困顿的人,要让他不变心性,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其改善生活。在社会整体经济水平尚可的情况下,不应该让某些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因为物质原因变得更加猥琐。芸芸众生,除非圣贤,否则,是很难经得起赤贫的检验的。既然如此,就应正视人的本性,在客观上减轻人们“固穷”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