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过年”是我国北方地区重要的春节年俗。“饺子”的名称中包含着极为丰富的方言和汉语史信息,值得一说。仅就北方方言来说,普通话、北方官话叫“饺子”,晋语、中原官话、兰银官话的一些方言叫“扁食”“角子”“煮馍”“煮疙瘩”等,不一而足。
宋元以前,“饺子”原本叫“角子、角儿”(最早叫“馄饨”)。到了元明之际,由于语音的变化,北京一带把“角子”改写为“饺子”,中原官话的一些方言仍然保留“角子、角儿”的称谓,另外一些北方方言则称其为“扁食”。据《汉语方言大词典》,“扁食”的叫法今天仍分布在中原官话、兰银官话、晋语等方言中。而使闽南方言的厦门、漳州还用“扁食”指馄饨。
“扁食”的来源至今众说纷纭。方言学家周磊先生曾写过《说“扁食”》一文,讨论其分布和来源。蒙古语专家丁石庆教授告诉我们,“饺子”在蒙古语族诸语言基本都用近“扁食”的发音形式,但个别方言也有近“饺子”的发音形式,达斡尔语与个别方言有近“包子”的发音形式。博士生马晓慧告诉我们,维吾尔语中“饺子”的说法(benshire)也接近汉语的“扁食”。有人据此认为汉语北方方言的“扁食”可能是蒙古语借词。但丁石庆教授并不认同这种说法。这个问题饶有趣味,笔者赞同周磊、丁石庆先生的观点,很有可能是北方民族借用了汉语的词。
由于“扁食”“饺子”“角子”在指称对象、来源和语音上的纠葛和构词的差异,有的方言就试图将它们区分开来。比如在陕北,饺子因形制和烹饪方式不同而所指不同,捏成元宝状、煮着吃的叫“扁食”;形体较大、蒸着吃的叫“饺子”(绥德不区分,叫“蒸扁食”)。同时把比蒸饺大而形制相同的包馅儿食品叫“角子”。 陕北话把带馅儿的捏成大饺子状的糕,叫“角子糕”,把这种糕的个体叫“糕角儿”“糕角子”。因此,在方言地区,同样是“饺子”,可能与普通话形同实异。比如,陕北神木人如果要包饺子,一定会问“吃饺子还是吃扁食”。
关中方言中,“饺子”的说法更加丰富多样。其中最普遍、地道的说法有“煮馍”“煮角子”“角角”“扁食”等。华阴还保留了饺子最早的称谓“馄饨”。
把“饺子”叫“煮馍”,外地人大概难以理解。其实,关中人几乎把所有蒸、烤(甚至煮)的面食都叫“馍”。如“蒸馍”指馒头,“花馍/礼馍”指逢年过节蒸的各种造型的馍馍,“烙馍”指烤制的发面饼,最有名的是陕西八大怪之一的“锅盔馍”,“白吉馍”指做肉夹馍的发面饼,关中名吃“泡馍”指牛羊肉带汤煮的九分死面一分发面的“坨坨馍”。饺子状的“煮馍”,只是众多的“馍”中的一种而已。
除了不同的方言形式,“饺子”的发音还蕴藏了丰富的汉语史信息。普通话的“饺子”,不少中原官话区的人说“角(jue21)子”。其语音的差异,代表了北方官话同中原官话之间的一个重要差别点:中古宕江摄入声字的韵母(注:中古韵母分十六摄,即十六类,分别用一个字来代表:果假遇蟹止效流咸山深臻宕江曾梗通。其中后面九摄包含阳声韵和入声韵),北方官话系读ao、iao韵,中原官话系读o、uo、e、üe韵,形成整齐的对应关系。如北京话的烙(lào)和脚(jiǎo)在西安话中分别读作luo21和juo21。
北方官话与中原官话的这种差异,最晚在元代已经形成。王力先生在《汉语语音史》中指出:“宋代的觉韵并入元代的歌戈和萧豪。”正因为元代北方官话口语中“角子”的“角”已经从读觉韵读入萧豪韵(接近今天的iao韵),同时在偏中、南、西部的官话中,它读入歌戈韵(类似今天的üe韵),为了避免读音的混淆,所以另外用了“饺子”来记写该词。因此“饺”是后起字。
方言中关于饺子的说法,构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图画。在汉语方言中,像“饺子”这样充满着语言学信息的食品名称还有许多,值得仔细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