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说白了,其实也是一件事:吃。吃是天,是日复一日的开门第一要务。
“吃”字失了口是“乞”,人没了一口吃,就成了乞人。衣食住行样样贴肉贴肤,唯独缺吃是乞。乞求、乞援、乞怜,从乞而生的卑微,已经与吃无关,却好像还看得见一副饥饿的目光。
敝乡嗜咸,夏腌豇豆冬腌肉,咸是半壁江山。一碗白粥稀薄,几粒豇豆咸辣,无须再就其他,一淡一咸简洁至极,就图吃个清欢。夏日早晚,家家都喜这样的吃法。至于冬日腌货,更是鸡鸭鱼肉无不可腌。吃的时候,切块削片放锅蒸熟即可,连一把葱花也可有可无,吃得毫不啰唆。有时,也被拿来配菜,同样不会至繁至细,三两片入菜入汤,只负责提香增味。
每每想起这些,总会被吾乡的纯朴打动。人是简单的,日子是简单的,连在吃上,也不知道该怎么花哨。
深冬腊月,南下的友人初到敝乡,眼见一路家家户户门前窗台晾着挂挂咸货,风里来烟里去,大惊失色:这怎么能吃呀!隔俗如隔山,解释不得,解释不清。
在吃上,比吃得好更难得的是吃得惯。惯,即是适口者珍。
酸甜苦辣是客观,好不好吃却是主观,有人来问美食,摆好姿态等着听君一席话。其实不过是揣着答案找答案,与来人一脸茫然,请教十字路口该何去何往是一样的。来找答案不假,却是要找那个与他心中重合的答案。
所谓美食,适口为美:无辣不欢者,以辣为美;嗜甜爱酸者,以酸甜为美。
也有偶然,天冷时贪口热,天热时图口凉,某时某刻,人会突然想念某种味道。一到秋冬,深夜溜到外面,在腾腾热气中吃尽一碗馄饨,顿觉人间值得。即便店前长队逶迤,一番等熬也在所不惜。怀念家乡味道时,恰被发小邀至家中,故人故味,只觉人生最大幸福不过如此。求仁得仁,便是至高美味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层层叠叠的讲究,仰仗的是“闲”生活,饮食背后,是生活的节奏。自己行文写字,对吃也是从简从速,几叶青菜煮熟,淋油撒盐,便是一顿。有时三餐并作两餐,猛吃海塞一通,不让文思被一顿饭裁作两截。闲人繁餐,忙人简食,也是适口者珍。
美食万千,全天下、满世界地去吃,让人反复想念的,好像并不太多,如同相识三千,至交不过一二。食物都有两番滋味,一番在舌尖,一番在心头。美食,美在因情而美,所以故乡的味道最美,家的味道最珍贵。家思,乡愁,都是从食物里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