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饥饿(2)

睡前的卧谈会上,大家聊到“方便面有防腐剂”,说它如何如何不健康。方便面这么难吃,还对身体不好,可是我们依然维持着每个月批发一箱的习惯,毕竟,再坏也坏不过饿肚子呀!

白天的时候,饥饿感没有那么明显,因为上课与各种活动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当感觉到一点点饿,很快就会将其抛到脑后,一旦忘记,饥饿就不再是威胁,这就是俗称的“饿过了”。但是到了晚上,人闲下来,饥饿感就会被无限放大,越想越饿,越饿越睡不着。经常能听到室友晚上窝在上铺吃饼干,“咔嚓,咔嚓”,像只小老鼠一般。

有钱的时候,晚上我会绕过整个操场,跑去校门口旁边的烧烤店吃烧烤。烧烤店很小,店面只有3米宽,外面拦了张条桌,里面灶台上架着一口油锅,老板和老板娘一个炸串一个收钱,人都转不过身来。菜品很简单,炸火腿肠、炸豆腐干1块钱,炸鸡腿、炸香肠5块钱,但架不住青春期学生对肉食的渴望,这里的顾客是全校最多的,等着吃炸串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我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炸鸡腿,腌制过的鸡腿划上3道口子,丢进油锅炸得外焦里嫩,再放进条桌上的铁盘,刷上厚厚一层油辣子,简直是人间美味。炸香肠也一样好吃,香肠是老板自家灌的,瘦肉多肥肉少,炸过后肥肉化成渣,油渣香、腊肉香和陈皮香味掺和在一起,让人吃完还想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价格太贵,不能每天都吃。

考上大专后,我终于找到了摆脱饥饿的办法。学校里最火的小吃店,除了烧烤店,就是小炒店。小炒店就设在大食堂后面,是一溜儿的矮小平房,每一间和上卫校时那间烧烤店的面积差不多大。考虑到学生的消费水平,小炒店只炒素菜,不卖荤菜,所有蔬菜都被切好放在筐里,旁边放着一叠盘子,学生挑好后,老板混在一起炒,两块钱一份。

人一多,老板就忙不过来,我见到有学生在店里帮忙,就厚着脸皮去和没请人的老板搭讪,也谋得了一份帮工的兼职。我的工作很简单,中午放学后立刻赶到小炒店,一手拿夹子,一手拿盘子,学生来了,我就负责点菜。他们要什么菜,我就夹什么菜,装满一盘,按照顺序摆在灶台上,菜出锅后再端给学生。做这份兼职没有工资,报酬是店铺打烊后获得一份免费小炒。工作虽然不算累,但十分难熬—别人吃饭的时候,我饿着肚子站在那里点菜,闻着菜香,肚子馋得咕咕叫。一点过后,来吃饭的学生才会变少。我给自己夹菜有秘诀,先夹绿叶蔬菜,再夹菌菇和海带丝,最后把藕片、魔芋盖在最上头,同样装一盘子菜,我的菜炒出来分量只多不少。除了要忍着饿,这份工作的另一个坏处是要忍受羞耻。碰到班上的同学来点菜,他们免不了要东问西问,问我为什么想到来夹菜,是不是和老板认识?问完了还要加一句:“你给我多夹点儿菜呀!”夹菜是有规矩的,盘子堆太满,一是老板不高兴,二是上面的菜会滑掉。我在小炒店干了3个月后,找到了新的兼职,就向老板提出了辞职,老板也没挽留,毕竟,想要吃一顿免费小炒的学生多得是。

新兼职是在勤工俭学平台找到的,给游戏公司做问卷调查,一份问卷十几页,只要受访者认真填完,我交上去就能得到10块钱的报酬。我耍了点儿小聪明,批发了许多圆珠笔和香味橡皮,把目标瞄准了学生群体。平常我就在大学城转悠,专门挑一些看上去好说话的学生,先送圆珠笔,再请他们帮忙,基本不会被拒绝。周末和节假日,我就去市中心的商城,那里的中学生和小学生可愿意帮我的忙了,为了得到圆珠笔和橡皮,他们不仅自己填表,还会拉上他们的父母叔伯帮我多填一份。运气最好的时候,我一天做了150份问卷,每个受访者和电话都是真的,顺利拿到报酬。有了钱,我吃得更好了。大学城的美食街,20块钱可以点一小份的干锅鸡,40块钱能够吃牛肉火锅吃到撑,吃完主食还有各种饮料、水果捞。我经常吃得肚皮滚圆,走不动路,可只要桌上还有食物,我就一定要吃完,不能有丁点儿浪费。大家都惊讶,我这么瘦小的身体,怎么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多年以后,青春期的饥饿已经完全远离我的生活,可是留下的后遗症还在,就是见不得剩菜。每次亲友去吃自助餐,都要带上我,理由无可辩驳—有我在才能回本。这是深刻的青春期饥饿记忆的遥远回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