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是空的,我靠窗坐下,翻开书。车门被推开,随后传来车轮的隆隆声,一个拎着大箱子的人走了进来。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书上,因为我并不想结识什么人。丧失孤独感是不小的悲哀。
“您占了我的位置。”
“您的位置?”
“请看一下票。”
我不记得把票塞进哪个口袋里了。哦,终于找到了。
“您票上的位置是34号座位,而这里是39号。”
我挪到对面的座位上。我不想离开窗口的位置,因为我打算看看风景。
“您的行李。”
“我的行李?”
他指了指行李架。
“啊,您是指我的大衣……”
“根据规定,这就是行李,因为它处于被指定放置行李的地方。”
我把大衣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他费劲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同时还教育我说,这一段行李架只能放置39号座位上的乘客的行李。火车开动了,晃得厉害,我开始看风景。
“先生,您占了38号座位。”
我看了一眼,的确,扶手那里有一个写有数字的小铭牌。
“34号在那里。”
他指了指靠门角的位置。
“哪里都无所谓吧,反正车厢基本上是空的。”
“这涉及原则问题。”
此刻,我有两个选择:要么与这个疯子展开公开的冲突,要么屈从于他。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他满意,尽管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因此我觉得该离开车厢。
我站起来,此时,火车头拖拽着车厢突然加速,我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平衡。他头上的箱子滑到行李架的另一头。我意识到,火车之后应该还会提速。我一声不吭地坐到34号的位置上,这里没有刚才能看风景的座位那么舒服,却有了更好的视角,可以从对角线的方向来观察这位旅伴头顶的行李。
火车一下子减速,箱子又退到架子深处。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算计是否正确,本应同样计算上减速的。也许还是离开车厢更好。
“是的,先生。规定总是应该遵守的。”他以胜利者的口吻教育我。
我决定坚持下去。火车并没有全速行驶,但应该还有希望。
我眯起眼睛。除了看书和看风景,旅途中的第三种享受便是打盹了。但我并没有真睡,这样就可以从眯着的眼缝里观察行李架,而又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看来我的算计是正确的,那个箱子不明显地,但是逐渐向边缘移去。箱子自身的重力是如此善解人意,某个时刻就要来了。然而我决定最后给他个机会,这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觉悟,更不是出于对身边人的感情,而仅仅是出于好奇。
“您觉得自己是规定的忠实拥护者,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精神为之一振,显然这是他喜欢的话题。
“先生,要想有秩序就必须有规定。没有规定一切都会混乱不堪。”
“如果这样,我有个建议:我们换一下票吧。然后我坐在您的位置上,您坐我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破坏规定,因为票上并没有写名字,只需要出示证件证明。您认为怎么样?”
他很惊讶,沉默了一会儿。
“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靠窗坐。您呢?”
我等着他回答。如果他答应了,那么他就获救了。
“但是39号座位是我的!”
“我明白,这就成了操纵。规定这种东西自然不应该被严格地绝对化,但也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操纵它们。是不是这样?”
“嗯,当然……”
“这表明,您认为规定与定数有一致性。”
“与什么?”
“与定数,与天意。规定消除随意性,也就是意外、无序,因此是某种天启、天意之音。”
“您这么界定吧……”
“我说的跟先生您说的是一样的,只是用了其他的词语表达而已。您说‘秩序,我称为’定数;您说‘混乱,我称为’无序,但说的都是一回事,因此规定里面有某些圣意的东西。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些对您来说这么神圣了。”
“规定,先生,就是规定,没别的。”
“非常好。”我说道,同时眯起眼睛,意思是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事实也是如此。
当箱子摔落,掉向地板的过程中,箱子的金属边缘碰到了他的太阳穴。我想,他昏过去了,我发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唤醒晕厥的人?这下可麻烦了……我无助地四处打量,看到安全紧急制动手柄的规定牌上写着:“在危险的时候拉起。”现在无疑是危险的时刻,如果没有人为他提供第一时间的急救,他的情况会变得很糟。于是我拉下了制动手柄。
此举造成了火车晚点两个小时的后果,也使整个列车时刻表陷入混乱。扰乱秩序对一切都无益,就如目前的状况一样,秩序马上就荡然无存了。尽管这样,我可一直都在按照规定做事,我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