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里寄相思

斜风,细雨,水墨江南,杏花点点。千百年来,那杏花春雨中的江南,走进无数文人墨客的梦境,还是儒者雅士向往的逸居田园。

故而在我看来,朵朵胭红的杏花,是报春的信使,它是从唐诗宋词中斜逸出的清灵灵的一枝,携带着山野的灵秀之气。

元代诗人虞集《风入松·寄柯敬仲》中云:“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结句令人遐思纷飞。江南水乡,一帘春雨,杏花十里,宛若一幅灵动的画卷,徐徐展开在眼前。

一代山水画大师李可染,便将其入画。他情系江南山水间,又偏爱杏花,曾深情直言:“吾爱江南,江南之美时萦梦寐……”

他笔下的烟雨江南,一派妙趣天然。灰白色的远山脚下,小桥流水绕人家,两岸杏花尽芳菲,画风内敛又不失典雅大气,朦胧而含蓄,弥漫着东方意蕴的宁静之美。

那一幅幅江南春美的画卷,入眼又入心,我看过便再也无法忘却。因而,在一个徐风轻拂的春日,我来到苏州,穿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走进长长窄窄的青石小巷。

忽听见巷弄深处,传来清亮的叫卖声,“杏花,卖杏花嘞……”远远地,款款走来位身着蓝印花布的女子,在提篮叫卖,让我想起南宋陆游的那句“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那软侬清悦的声音,如露珠落入眉心,恍惚间,仿若数百年的光阴倏然转回。诗人陆游独倚在小楼上,倾听窗外春雨绵绵,忽急忽缓,时远时近。次日清晨,他穿行在深幽的小巷里,听到叫卖杏花的声音。

一夜听雨,声声敲在心上,想是诗人彻夜未眠。经年宦海沉浮,壮志未酬,听到春雨敲窗,国事家愁,顷刻齐涌上心头,才有诗句尾联中,“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的伤咏。

赏花、赠花、簪花、佩花,在古时是一种风尚。一枝枝轻柔淡雅的杏花,携带着唐宋诗歌的意象之美,丰润了文人士大夫的梦境,在世俗的纷扰与市井的繁杂之外,构建起一座精神的庙堂。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一路山长水阔,但好在,还有一场一场的杏花春雨,可使人暂时抛开牵绊,让心灵放逐于山野间。

走进乡村阡陌,房前舍后,溪畔原野,甚而山林间,峡谷中,随处可见杏花的踪影。它们或零落几株,或成片成林,寂静而散淡地开着,自有一种淡泊的隐逸之气。

疏朗横斜的枝条上,缀满团团锦簇的杏花,粉白色的花瓣,轻如粉蝶,盈盈欲飞。徜徉在杏林之中,宜约上三五好友,来上一壶酒,把盏论诗。

“寄花寄酒喜新开,左把花枝右把杯。”唐代司空图的《故乡杏花》,将杏花与诗酒相融,诗人酒后颇觉惆怅,“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粗犷豪放间,又带着温婉情长。

忽而一阵微风拂过,片片杏花零落,那一瞬间,花瓣随风飞舞,恍如花雨缤纷。乡村中有邻人相约而行,采集花瓣做杏花酥、杏花糕,或酿清芳的杏花酒。

清淡雅致的杏花,融入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成为绽放在舌尖上的春滋味。一枝淡然的杏花,一方连接民间,一方连通高雅,晕染出烟火气中的诗意。

小小的杏花,开在清清浅浅的诗行里,化作游子心头的一抹白月光,寄托着浓浓的乡愁。杏花不落凡俗,不染纤尘,摇曳在千年的时光中,迎来一次次的盛然绽放,一次次的飘飞零落。

杏花开时,正值雨水节气。春雨潇潇,如缕如烟,密密地斜落下来,像敲击在大地上的行板。微雨沾衣,落花满肩,那一场杏花微雨,带着缱绻的诗意,飞进眼里,漫到心里,漾入游子的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