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路

对于生活相对稳定的人来说,个人活动的半径就很小,许多地方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熟悉有熟悉的好处,不管遇见什么,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无非是些常见的人和事。想做些什么事,也都会了然于心。譬如早晨想去面馆吃一碗面,找一家熟悉的店,掌柜的一看,就知道你的口味和食量,你进得门来,甚至连招呼也不用打一声,面就下锅了。不一会儿工夫,面端到你的面前,还是你最喜欢的味道。熟悉的环境,也有不好的地方,总觉得没有什么新奇的,感觉日子就会过得很快,不像我们在外旅行时,哪怕只是短暂的旅程,有时也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过得很充实,这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错觉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的行为和习惯。错觉总是不太可靠,只要稍加留意,熟悉的地方也有风景,也会让你思考,或是去想象熟悉的生活之外的一些东西。每天坐班车,沿途,窗外的风景都看惯了,也就无心再看,很多时候喜欢在车上打个盹儿,我不知道自己因此错过了多少可以看看的风景。路的南侧,有一段西南折向东边的连绵矮山,大概有两公里长,不与周围的山相连,是石灰岩质的山体。前些年,路边有一些小石灰矿,后来废弃了。经过这十多年的时间,原来废弃的矿体被植物所覆盖,一片郁郁葱葱。落差大的一些山体,还能看见悬垂的断崖,晴好天气,石头纹理,清晰可见。春天时,新绿的树和灰黑的山体,看上去画意十足。时间和植物,在试图修复了采石和烧制石灰留下的痕迹,有时,夕阳也会为那段西南走向的崖体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晕晕的黄色,或是深玫瑰色。傍晚经过时,我总会向那儿看上一眼,在心里想象它昔日的样子,也会想象那些树越长越高之后,遮住更多崖体的样子。想象是有趣的,她会联系过往和未来,也会让我喜欢上那段石与灰的残山,那段绿树与断崖的风景。

还是在这条路上,一个初秋的黄昏,在经过一处河湾时,我忽然发现临水的拐弯处,有一大丛蓼花开了。寥子长得不高,蓼丛中有两棵柳树,高出蓼丛很多。在密密的寥叶丛里,一串串浅粉、紫红的蓼花,开在岸上,也开在安静的水面上。远远望去,秋水静,蓼花红。车子开过去了,我还在回头看着那处河湾,那片蓼花。在熟悉的路上,遇见一处从前不曾留意,或是错过的风景,有些可惜,也有些留恋。

凤凰山下,沿溪边的那条路,是我最熟悉的一条路了。有时,我一天要从那儿走两趟。最喜欢的还是溪边的老枫杨树,树都粗壮,可每棵树的姿态又都不一样。有的树身挺拔,树枝清朗;有的枝干斜过溪流,伸到对岸去了;有的如凤凰点头;有的像苍龙回首。各有姿态,各有风骨。我喜欢沿溪看树,看那些老枫杨树,看沿溪枫杨树的四季。冬天,看一棵树最真实的样子;春天,看树上的一层新绿,怎样一点点地爬满树枝;夏天,找寻藏在枝叶间的声声蝉鸣;秋天,看那些羽状的叶子黄了,一点点地随风飘落。看树下的溪水由枯寂渐丰,由丰而涨,由涨而落而静,由静而归于沉寂。

凤凰山下的那条路,因为路边的小溪和老枫杨而显得四时不同。我时常走在这条路上,也在感受着这条熟悉的路和路边的些微变化。或许,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条路,不管这条路熟悉与否,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沿路边走边看风景的心情。